沈庭越伸手把烧得迷迷糊糊的回音抱起来,一边轻柔地拍着她的背,一边舀了一勺药水凑到她的嘴边,“回音乖,来把药吃了。”
“不吃……”小女孩窝在爸爸怀里,小脸烧得通红,额上细细密密的汗,烧得眼神都有些涣散了,却依然抗拒着送到嘴边的药,嘴巴紧紧咬着,就是不肯乖乖喝进去。
看着女儿满是痛苦的神色,沈庭越心里怜惜又心痛,恨不得代她承受这苦,“乖,喝下去就好了,不会苦的……”
半强迫半哄骗地被灌下了药,口腔里满满的苦,连心肺都跟着苦涩了起来,回音一时受不住,竟小声地呜咽起来。
“回音别哭,都是爸爸不好,乖……”
男人的轻哄让女孩的哭声更加厉害,头痛欲裂,身体的冷热交替的不适,药水的苦涩,统统化成一腔委屈,热热地倾泻开来,弥漫在整个房间。
“爸爸,我好难受……”
眼泪纷落,委屈满腹,像小猫一样蜷缩在床角的女孩揪着被子,连神志都不清楚了,嘴里呜呜地哭着,声音细细的。
一个清越的身影走了进来,伸手探探她额头的温度,换了干净的毛巾,然后在她耳边轻轻哄着,一只手轻轻抚着她的背,极尽温柔。女孩渐渐安静下来,沉沉睡去。
夜色浓重,月色从窗纱一丝丝漏进来,洒下一地银光。
当殷红的霞光透过窗纱照进来,回音悠然转醒。
一时有些分不清是早上还是傍晚,回音恍惚了好一会,才辨出此刻已经是下午了。
原来她睡了那么久。
还好是周末,不必上班,不然肯定开天窗了。
她从床上坐起身来,还觉得有点头晕,浑身乏力,手脚都不像是自己的了。勉强下床,也觉得像踩在云上,落不到实处。
想起昨晚上的事,她只记得在门口遇见了赵景深,和他吵了几句,然后就没意识了。
然后就梦到了爸爸,还梦到有人走进来,却看不清是谁,只感觉一双干燥温热的大手将她的手握住,很难受,她想要挣脱却被抓的更紧。
眼光落到枕头旁躺着的毛巾上,皱巴巴的,还有很明显的水印,显然是用过的,她拿起来又放下,闻到一丝薄荷的味道,终于确定了一个事实,昨晚有人来过。
赵景深?
她微微皱眉,那个自傲的家伙,会舍得屈尊纡贵放下身段照顾她?
她有些自嘲地哼了一声,就算是他,她也不会感谢他,绝对不会。
走进洗手间洗了把脸,才觉得意识恢复了些清明。
很快觉得肚子有些饿了,才发觉昨晚几乎没有吃什么东西,还被劝着喝了那么几杯酒,难怪胃要抗议了。
这么胡思乱想着,她已经走进了厨房,翻翻冰箱,只找到几只苹果和矿泉水,连牛奶都没有。
她有些丧气地关上冰箱的门,余光一撇,发现原本放置在橱柜最上层的牛奶锅端端正正地摆放在流理台上。
回音觉得奇怪,她记得自己并没有把它拿下来。动手掀开锅盖,才发现是小半锅散发着淡淡清香的白粥,不过似乎放了很久,已经没了热气。
锅底似乎还压着张纸条,回音拿起来,上面是苍劲有力的几行字:
“记得喝粥。还有,下次不准再喝酒了。赵景深。”
回音冷嗤了一声,抬手就将锅里的粥倒掉。
连一丝犹豫都没有。
这施舍来的善意,她一点都不想要。
回音套了件外套,准备出门吃点东西。刚打开门,就对上一张温柔和煦的笑颜。
“Hi!”
“……白先生?”
回音微怔,今天不是休息日吗,他怎么会来?
像是看出她的疑惑,白子墨举起手中的袋子晃了晃,眉眼温和,“今天的粥做多了,倒掉又可惜,所以,可以请沈小姐帮我分担一下吗?”
看着他殷切的目光,回音突然有些失语,她其实不太擅长与别人相处,也不知道如何回应别人,别人突然的示好会让她不知所措,所以她一直表现得很冷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但是,面对白子墨这样不落痕迹的关心,任谁都无法拒绝吧,于是,她绽开笑颜,大大方方地回应,“乐意之至。”
回音打开门,请白子墨进去,门很快关上了。
这时,一个清俊岸然的身影从旁边的树荫下走出来,深深地望了一眼关闭的房门,然后将手里的饭盒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很快走掉了。
简美澜收拾好碗筷,切了几样时令水果,准备拿给赵鸿锴,走到客厅,看到赵景深从外面回来。
她停下脚步,手里还端着托盘,招呼他,“小景,吃饭没有?要是没吃,我让林姨给你准备。”
“我已经在外面吃过了。”赵景深淡淡回应。
“这样啊,那要不要来点水果?这些都是林姨从老家带过来的,很新鲜。”
“不用了,阿姨,我先进去休息了。”说着,他冲简美澜点头示意下,就回房了。
简美澜看他有些神色不虞,也不知是什么事,有些担心。
晚上说给赵鸿锴听,赵鸿锴只当他是工作中遇到了什么困难,让她不必担心。
第二天早晨,大家围在一起吃早餐,赵鸿锴问赵景深工作上有没有什么困难,得到否定的答案之后,不禁有些困惑了。
他这个儿子,从小到大没怎么让他操心过,当年他妈妈过世后他迎娶了简美澜,也没见他有过什么过激的反应。
一直以来,对简美澜,他的反应都是淡淡的,既不过分亲近,也不显得疏离,相处下来还算相安无事。
只是有时候他看不懂儿子到底在想什么,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好像都无所谓,对什么都看的很开。遇到再大的事,也都是一副冷静自持,波澜不惊的模样。
简直就像是……机器人。
如今突然看到他郁闷纠结的模样,虽然心下好奇,但总算可以放心了,他的儿子还是正常人。
只要不是机器人就好。机器人多闷哪。
赵鸿锴想到此处,顿觉宽慰,心情不错地用完了早餐。
简美澜见赵景深早餐基本没怎么吃,于是坚持打包了一份三明治给他,赵景深推拒不掉,只好接受。
临出门的时候,赵景深想起一件事,开口道,“对了阿姨,我前两天去见过回音。”
“是吗,”简美澜一听眼神发亮,连忙问道,“怎么样?回音肯搬过来吗?”
赵景深摇摇头,“她坚持她的想法。”
简美澜有些微怔,她还是不愿意么,即便自己拿房子的事威胁她。她突然感到有些无力,这孩子的性子跟她父亲太像了,倔强得让人心疼。
但,终究还是自己亏欠她在先,如果她实在不同意,不如就随了她的心愿。反正,房子本来就是她的。她不想女儿再更怨她。
只是,她的女儿永远都不打算原谅她了吗?
简美澜的眼神黯淡了下来,神色忧郁。
“不过,想说服她,也不是没办法。”赵景深淡淡地开口。
“什么办法?”听到此话,简美澜的眼神一下子恢复了光彩,忙问道。
看着简美澜有些急切的神情,赵景深慢慢开口道,“对症下药。”
看着冰箱里满满当当的食物,牛奶、面包、鸡蛋、各色时令水果、各种蔬菜,回音冷汗都要下来了。
“你看看,要是没有我,你真得饿死,我跟你说啊,这个牛奶呢,保质期是6天,也就是一周的时间,所以你要赶快喝完,早晚各一盒,刚好12盒;还有这个面包,三天以内要吃光,不然放久了干掉就不好吃了;鸡蛋也是三天的量,你早上可以做个煎蛋什么的,补充营养;蔬菜水果呢,也要及时吃,不然烂掉就可惜了……”杜如梅一边把食材塞进冰箱,一边絮絮叨叨地嘱咐回音。
回音看着霸占她家冰箱的杜如梅,正在奋力把一根硕大的胡萝卜塞进已经满满的冰箱缝隙中,有些无奈,“梅姐,其实我平时基本不做饭的,真的不用麻烦了……”
杜如梅回头瞪了她一眼,接着数落她,“看看你瘦的那个鬼样子,再减肥就要飞起来了,你想让我们给你收尸吗,就算是尸体,你也不如那些胖乎乎的好看!丑死了!”
“额……”这算是赞美吗,怎么听着有点怪异呢,回音不由扶额,有些想笑。
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自从爸爸过世,她就再没被人这么亲切地骂过。那些人,只会用怜悯同情的眼光看她,对她处处小心翼翼,从不敢说一句重话。他们当然也不是真的关心她,不过是拿钱办事而已。
八年,她在无声的世界里,独自生活了八年。
什么也听不到,她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到,世界安静的可怕。
渐渐地,她也不再开口了。
孤独,绝望,悲伤,像最可怕的毒蛇缠了她整整八年,让她一度对人生失去了信心。
在最难过的时候,她甚至想过轻生,这世界让她太痛苦了,不如跟爸爸一起离开。
那段灰色的日子,回音每次回想起来都会冒出满身冷汗,胃痛的毛病也是那时候落下来的,有一次胃穿孔差点要了她的命,从此,她的身体就坏下来了,医生说,她若想完全恢复身体健康,几乎是不可能的。
看,连医生都这么说,她还有什么可期盼的?
她连健康的身体都没有,还怎么对人生报以希望?
“梅姐,谢谢你。”回音从背后抱住杜如梅,眼眶热热的。
杜如梅正在忙碌的身子突然被人抱住,顿时僵了一下,对女孩儿突然的举动感到有些诧异,但背后传来那股紧紧拥抱她的力量让她心软下来。她主动回抱住身后的女孩儿,轻轻抚着她的背。
她从来没见过这么让人心疼的女孩,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就是看着她,就想要拥抱住她,给她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