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墨色的草坪。
回音坐在离家不远的小公园的秋千上晃悠。
闻到植物的气息。
空气里混合着风声,虫声,还有许多不知出处的琐碎声响。
因为光线有一些昏暗的缘故,声音们变得寂静而敏感。
她手心里叠着厚厚的一叠明信片。
无关轻重的一小片压力。
暖暖地熨着。
这一小片压力,是白子墨最后送给她的礼物。
这是她在澳洲期间白子墨给她写的却从未寄出去的明信片。
梅姐前段时间接到了以前画室的房东打来的电话,说是她打扫卫生的时候,发现一年前他们搬走的时候落下了一些东西,要她尽快过去处理一下。
于是,她拿回了这些明信片。
本来应该还给白子墨的。
但是她斟酌了一下,还是交给了回音。
虽然她一直误解了回音和白子墨之间的事,但她看的出白子墨对回音深刻的感情。
就算他们不能走在一起,她也觉得,回音有必要知道真相。
毕竟,一份真挚的感情,无论能否得到圆满,都值得被尊重。
所以,她把明信片交给回音。
看过以后,是还给白子墨,还是自己保留,都由回音自己决定。
回音愣愣地看着安然躺在她手心,历经岁月的打磨,变得微微有些泛黄的明信片。
有些呼吸困难。
她忽然觉得手上重若千金。
她无法想象,在那样漫长的时光隧道里,一个男生,用那样坚定而虔诚的心意,等待着一份遥遥无期的感情。
那该需要多大的勇气来支持。
她把明信片一张张摊开,一个字一个字地读。
[青城的老建筑可能都称得上是遗产。四处弥漫干燥的木头味儿。好像一呼吸几百年就会过去。游荡在马路上感受它从喧闹到寂静。清晨六点走在那样阴冷的街上我恍惚忘了自己在哪儿。仅仅是站在空荡荡阳光突然穿过枝桠的街上,就感觉自己要被扑面而来年代久远的故事撞倒了。我突然就开始想念你——]
[以前听人说过,有时候一座城的存在不过是为了帮你保存一个人的气息。对我来说,青城,也许存在的最重要的理由就是因为有你。因为有你,所以我才有活的意义。如果知道早知道你会这么快离开的话,也许我会多一些勇气,让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昨晚了一个关于你的梦。梦中我们一起看电影、散步、逛街、聊天,做一切情侣都会做的事。开心地笑醒,才发现只是个梦。凌晨五点的青城。立交桥上依然流淌着灯光。丝毫让我感觉不到温柔——]
…………
赵景深工作结束后,匆匆赶到公园一角。
附近很安静,梧桐枝叶团团如盖。
百米开外,他看见回音安静地坐在秋千上,整个人的轮廓被深沉的夜色映得不太真实,身影茕茕。
夜色已经沉下来了,花道旁的路灯忽然亮起来,朦胧晕黄的灯光洒在她身上,将她的身影笼罩其中,有种说不出的温暖。
她正漫无目的地望着远方,有些把自己放空的感觉。
听见他的声音,转过头来朝自己看过来的时候,他察觉到心里有非常细腻的东西突变了。
它们发出劈劈啪啪的响声,留下一地被灼伤的痕迹。
他的视线不由自主盯住她不放。
自动屏蔽周遭的一切,只能看的到她。
她冒着雾气的迷离眼神,以及如四月樱花白色樱草般的清新面容,简直蛊惑他的心跳急促。
他被蛊惑着走近她,然后在她面前站定。
她愣愣地看着他。
他也看着她,静了片刻。
突然长臂一伸,揽她入怀,情不自禁地在她额角印下绵长一吻。
然后轻抚上她背后海藻般散落的长发,他越过她的肩,看着它们垂在空气中来回晃动,惹眼。
回音乖乖的任他抱着,在他熟悉温暖的怀抱里获得了一丝喘息。
紧紧攀住他的身体,头贴在他心脏的位置,耳边只有他规律的心跳声。
他的下巴正抵在自己发顶,她的脸蹭着他胸膛的衬衣,眨了眨眼。
他的气息撞入嗅觉,不断放大。
拥抱异常温暖。
她才感觉到安心。
他们就这样一语不发地相拥着。
很久。
她忽然眼角酸涩。
在那样伤害了一个温和善良的人后,负罪感像海水一样几乎要覆没她的头顶,让她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尽管她本无心,但是伤害已造成。
世界再也回不到当初原封不动的样子。
一切都没办法复原。
也永远没办法弥补。
意识到这一点,她深深感到悲哀。
整颗心渐渐弥漫起空旷,四下充溢了各个角落。
仿佛能听到空寂的回声。
辜负这一段让人无比心疼的感情,她不知道将来会不会后悔。
自己会不会遭到报应。
她只知道,在她有限的余生中,她会把这份感情珍藏在心底最深处。
永不敢忘。
车祸的事很快被韩熙泽用强制手段压了下去,对外只宣称白子墨出国散心一段时日。
青城各路媒体在一夜之间受到威胁,没一个敢把这件事报道出去,所以这件事除了少数和白家关系密切的人知道以外,外界一概不清楚真相。
回音从梅姐那里听说了白子墨出国的消息,在房间里坐了整整一个下午。
也许。他离开是件好事呢。
她安慰着自己。
她带给他那么大的伤害,无法弥补,只希望旅行可以治愈他。
等到他重新回来的时候,一定会重新变成那个温润有礼,优秀出色的男子。
那时。她终于可以笑着对他伸出手,说一声,好久不见。
然后。他们握手言和。
相视而笑。
安静的院落,秋风轻轻吹过,一株红枫瑟瑟晃动,飘落下片片红叶。
枫红满天。
韩熙泽推着白老爷子在医院的小花园散步。
“熙泽,这么多天了,小墨怎么不来看我?”
坐在轮椅上的老人因为这场大病失了往日的威严与凌厉,病痛将他折磨得精神萎靡,再不复昔日的强势。才不过出来一个小时,已经快要昏昏欲睡了。
“爷爷,最近公司在准备上市的事情,小墨很忙,等过段时间,我就带他来看你。”韩熙泽弯下腰,附在老人耳边轻声解释道,似是怕惊动了他。
“恩,一定要……带他来……”老人的声音越来越低,很快就听不见了。
韩熙泽将手里的书轻轻收起,仰起头看着满树枫红,阳光落在他白的近乎透明的肌肤上。
许久,他轻叹了一声,转身推着轮椅慢慢离去。
叶沐非推开病房的门,瞅了瞅坐在窗边沉着脸操作笔记本的韩熙泽,心里着实不是滋味。
与其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他们其实是比任何人都更了解彼此的兄弟。
他和韩熙泽的身世都差不多,无父无母,从小失怙,在孤儿院生活了很久,后来很幸运地被白老爷子一同领回去开始全新的生活。
白老爷子从不苛待他们,尽心尽力地栽培他们。
他们也懂得感恩戴德,把白家当做自己真正的家。
小墨十四岁那年被白老爷子从乡下接回来,身体不好,性子又孤僻,一开始他们相处的并不愉快。
后来,相处时间久了,他们的关系慢慢变近,小墨便一心一意把他们当哥哥。
虽然小墨才是白家正宗的长孙,但这并不影响他们之间的关系。
在他的记忆中,小墨比他更依赖韩熙泽一些,时时刻刻跟在他身后。
韩熙泽也给予了一个兄长可以给小墨的一切,照顾生活、监督学业、为他出头打架,甚至为他学习急救护理,只因他小时候心脏不好经常犯心痛症。
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小墨开始渐渐疏离韩熙泽,这么多年他并不清楚其中的原因。
问韩熙泽,他虽闭口不谈,但从他常常暗淡失神的眼波中隐隐约约觉得,似乎有什么事情不一样了。
后来,他和韩熙泽出国深造,小墨死活不愿一起去,他们就天各一方了。
他常常想,青春期时闹的别扭和误会,到现在也有快十年了,什么时候他们才能恢复正常的兄弟关系呢?
可谁能想到,小墨突然就遭遇了车祸。
他的出事,对于韩熙泽来说绝对是这个世界上最致命的打击。
如果小墨真的就这么长睡不醒,他该怎么帮助韩熙泽重新振作。
叶沐非看着病床上的纤弱少年,眉头紧皱。
“去看过爷爷了?”韩熙泽抬眸,看向他。
“恩,刚陪爷爷说了会话。这会又睡下了。”叶沐非收回思绪,点点头,“不过,真的不要告诉爷爷小墨的情况吗?”
“不用。”韩熙泽揉了揉发酸的眉头,看了一宿的文件有些头疼,“爷爷身体才刚好一些,不要给他太多负担。小墨这里有我们照顾就够了。”
“……好吧。对了,我联系了美国最权威的脑部专家,明天就能到,我让医院先安排下小墨的检查时间。”
“记得封住医院的口,半个字都不许透露出去,不能让爷爷觉察到。”
“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