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丹青画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欢迎光临!”
杜如梅丢下刚看了一半的《都市早报》,欢欢喜喜地迎接一天中的第一位客人。
室外的晨光从门缝里漏进来,薄薄地勾勒出来人的边,像是半透明。逆光里垂着眼,身影有些含混,等走近两步抬起头,才如同底片上逐渐清晰的影像一样,露出女生深色的头发和清秀的五官。
单看一眼,识人无数的杜如梅就知道这姑娘不普通,倒不是说美的有多惊若天人,美女大多大同小异,但这姑娘不同,就算站在阳光下,还像是隔着层纱似的,美得有些不真实,就像是从画儿里走出来的。
“您好。我叫沈回音。”声音清澈又有些微微沙哑,给人舒服的感觉。
“您好,沈小姐。”经验丰富的杜如梅思绪被拉回来,迅速恢复了平时的精明干练,“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我是看到门外的招聘启示进来的,请问您这里还需要人吗?”
“哦,对,我们正在招一位画师助理,你有这个意向吗?”杜如梅好奇这么美的姑娘居然是来应聘的。
“嗯。请问我可以试试吗?”姑娘看起来很有礼貌。
“当然可以,”杜如梅对这个长的美又懂礼貌又有上进心的姑娘好感度迅速上升,“这边有张表格你先填一下,等下我带你去见见我们老板。”
“好的,谢谢您。”
白子墨时隔八年再次见到回音时,他刚刚从画室的洗手间出来,为了两个月之后的个人首展,他通宵作画赶稿,忙的连洗脸刷牙的时间都没有,就这么胡子拉碴眼袋浮肿的出现在回音面前。
他没想到还能再见到她。
还是在他的画室。
是的。高中时他暗恋了她整整一年。
她应该都不知道他对她的感情。或者说,他从没告诉过她。
那时他和她还只是学姐学弟的关系。
他们的相遇是个再俗套不过的故事。
第一次遇到她的那个夏天,他父亲刚刚为了拯救意外溺水的他而过世,母亲也因为承受不了打击丢下他远走他国,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变故和悔恨悲伤让尚且年幼的他封闭了内心,先天性心脏病的病情也日渐加重。为了治病,也为了让他开始全新的生活,爷爷把他从乡下接到这个全然陌生的城市。大概是他看起来太过苍白而羸弱,上学第一天便被街头混混堵在小巷里敲诈勒索,他宁死不从,于是被暴打。偶尔路过的她见义勇为拨打了110电话,他因此逃过一劫。
那时,她还不过是个才到他肩膀的少女,背着大大的画夹,穿着宽大的长裙,细细弱弱的,看起来像是个精灵。
他追着要感谢她,她却不耐烦地拒绝了,埋怨他耽误了她的素描课。
最后,他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她走掉了,连名字也没问出来。
让他的感谢师出无门。
于是,他就这么记住了她。
后来他知道了她刚好和他一个学校。他开心极了。
可惜的是,从那次相遇之后他们便再没机会相识。因为,他与她同校不同级。她比他高一届。
而他那时还只是个害羞的男孩,只敢背后默默关注她。
那时的她就已经是个漂亮的女孩了。活泼天真,又很会画画,常常代表学校参加比赛。
他一天比一天更喜欢她。
所以他得知她是校绘画社社长,他毫不犹豫地放弃学了十年的小提琴,拿起画笔,只为能更靠近她一点。
他常常想,可以这么一直看着她也不错,至少可以一直守在她身边。
可是,命运从来都不愿成人之美。突然有一天,她没来学校。
后来,从同学们的口中他零零碎碎地得知了她爸爸出车祸去世的消息。他替她伤心难过了许久,等他终于鼓起勇气打算去探望她时,却听到她已经离开去澳洲的消息。
从此他再没有打探到她的任何消息。
他常常在地图上用手丈量他与澳洲的距离。在那个美丽富饶的小岛上,她会有什么样的生活?会不会很快从父亲去世的悲伤中恢复过来?习不习惯那里的生活?有没有交新的朋友?还会不会画画……
他无数次梦见她还像从前一样轻颦浅笑的样子,伸出手却怎么也触碰不到。
他发了疯地学习画画,不分昼夜,因为只有画画的时候他才可以尽情思念她,他可以用画笔把她的一颦一笑都印刻下来。
现在,她就这么静静地站在他面前。
印在他的心底。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
她长高了不少,也更清瘦了些。
小小单薄的身上松松垮垮挂着件长毛衣,海藻般的长卷发披在肩上,五官轮廓没什么变化,小小的脸庞衬的眼睛愈发的大。
就像是电影里缓慢的长焦镜头。
只是眼神里多了些他不熟悉的东西。以前的她是明朗透彻的,不像现在,眼神幽深得让人看不真切。
他还没来得及细细体会这种感觉,回音抬手对他打了声招呼“您好”。
她似乎不记得他了,像在跟陌生人打招呼一样。
其实。他不是没想过再遇到她的场景。不是有句话吗,活着活着总会遇到的。
他常常觉得遗憾,因为他的想念无处安放。他甚至没有她的照片,以供怀念。
真的一张也没有。
如果不照电视或小说里写的俗套桥段,他假设再次见到她时会怎么样。
她也许会说,“好久不见”。
那他自己呢,自然要竭尽全力地流露出最多的成熟质感,用所有男生那样骄傲的态度说,“是啊,你终于回来了。”
最后两人心平气和地对话:
“这段时间你过得怎么样?”
“很好啊,你呢?”
如果是这样一副场景的话。那该有多好。
可是,这样的场景却不曾发生在现实。
她只是像对陌生人一般对他说,“您好”。
他不知道自己梗直了脊背,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人。
他依然盯着不敢移开。
他移不开视线。
他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不可自拔,想起了他第一次遇到她的情形,想起了无数次梦见她的轻颦浅笑……
他的呼吸变得悠长,他握起了左手,把她的右手团在了手心。
回音错愕了一下,错愕过后,是感觉到包裹着自己的,男生炽热干净的五指。
实实在在的感受到了她的温度。不是虚幻的。不是幻觉。
他一下子就释然了,那些刻骨铭心的思念,那些莫名的不安,或者骄傲的自尊,或许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回来了。在过了2900多个日日夜夜后,她又重新出现在他面前,活生生的,无比真实的。
所以,要赶快抓住她的手。
不要再放开。
“助理这个工作呢,平时主要负责协助我们的老师作画,包括一些琐碎的日常事务,另外周末还会有些学生过来上课,要帮助老师准备课件和维持课堂秩序。具体工作内容大致就是这些,可能会有些辛苦,你看可以接受吗?”杜如梅有些担心繁重的工作会把这么美的姑娘吓跑。
“没关系,我不怕辛苦。”
回音觉得男生纤长骨节分明的左手还紧紧抓着她的右手。那么炽热大力的触感,像是要把她灼伤。
这年头长的美又不以为意,懂礼貌又不怕吃苦的姑娘可是不多了,现在的女孩稍微美一点尾巴就翘到天上了,个个整天做梦嫁给富二代土大款,有几个有上进心努力工作的。杜如梅在心底默默地吐槽,对回音的好感度瞬间又上升了一个等级。
“那么,回音,你明天就来上班吧。欢迎你加入我们。”
杜如梅对回音伸出了友好的手。
“哦,对了,我们老板跟你是一个学校毕业的哦,X大附中,是不是好巧的缘分?”
经过一个月的时间,回音已经完全适应了这里的生活节奏,每天画室、家、画室,偶尔到郊外采风,生活按照既定轨迹风平浪静地往前延伸着。
这座小城没有大都市的车马喧嚣,生活节奏很缓慢,连空气都是安宁静谧的,没什么事的时候,回音常常一个人晃晃悠悠地走遍曲曲折折的小巷。
头顶着一小片湛蓝湛蓝的天空,纯净的如同她空荡荡无所依存的心情。
听慈眉善目的大婶在自家门前与邻里街坊充满浓浓口音的闲话家常,感受与以往不同的阳光漫过眼皮转过街角,看斑驳陆离倒映在水中央的星光月影。
夜晚时分耳边还能随时听到街边小有名气的小酒馆里驻唱歌手用充满阅历沧桑的嗓音唱着民谣。
这一切,都让她感到安心。
回音有时会工作到很晚才回家,每个疲惫的夜晚,睡着前都会不自觉地胡思乱想,很多以前发生的事零零碎碎地在脑子里过,却怎么也拼不成完整的记忆。想着想着就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日子就这么波澜不惊地淌过去,外表看起来和原来没什么分别。只是,在万籁寂静的深夜,她还是会常常梦到爸爸那张笑得很清俊的脸庞,开心到流泪。
她常常想,就这么一直过下去也不错。
一个人的日子虽然有些孤单,但也有诸多好处。譬如,无人打扰,可以安心画画。再譬如,可以尽情想念爸爸。
可是。生活常常不肯如人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