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你不要去画室了,乖乖待在家里休息。”
赵景深抱她到卧室,把一切都安置妥当之后,仔细地嘱咐她了很多要注意的地方,什么伤口不要碰水,医生开的药按时吃,避免剧烈运动,以免碰到伤口……
真像个老头子一样啰嗦,回音暗暗腹诽道。
看出她眼里的不耐烦,赵景深住了口,把热水壶、水杯和药一并放在她伸手就能够到的床头柜上,“按时吃药,我给你定了闹钟,两小时一次,不要忘了。”
“真啰嗦。”回音不满的声音。“你快走吧,我要休息了。”
赵景深看着她像小猫一样窝在被子里,比平日里更加安静乖巧的模样,心底漾起羽毛般的柔软。他忍不住伸手拨好她额前有些散乱的发。
回音微微愣住,很快撇开脸,本能地躲开他的动作。
他的手忽然没了重心,在半空中僵了一秒,很快收回去,他轻咳了一声,“我晚上不关电话,你有事的话马上打给我。”
多事。回音撇了撇嘴,谁要打给你。
“好了。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明天再来看你。”
男人揉了揉她的头发,然后起身离开了房间,走之前还替她关上了房门。
片刻后,就听见外门“砰”得一声关上了。
漆黑的夜里,回音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忐忑不安。
人就是这样,平时一个人生活觉得没什么,一旦生病或者受伤,整个人就会变得格外没有安全感。
窗外的一点点异动和声响都会让她惊起,不安和惊惧感在漫长的夜晚成倍地增加。
简直都要杯弓蛇影了。
她平日里睡眠就浅,这样担惊受怕了一晚,自然没有睡好。
早上起来,眼圈黑的简直可以媲美国宝了。
还好不用去上班,不然顶着这幅鬼样子肯定会被梅姐他们笑话。
她打电话向白子墨请了假,白子墨在电话里关心地问她原因,她简单地讲了个大概,白子墨表示理解,嘱咐她好好休息,不必担心画室的工作。
回音道了谢,收起电话。
想想一个月后的画展,回音就有些愧疚。为了准备即将到来的画展,大家已经连着几周没有休息了。现在她一休息,大家不仅要忙自己的工作,还要分担起她那一份。她不仅帮不上忙,反而还要拖累大家。想到这儿,她就一阵懊恼。
心情也变得不好。
正郁闷间,赵景深从外面推门进来。
看见她一副纠结的样子,关心地问她怎么了。
“不关你的事。”回音把自己埋进沙发的靠枕里,鼻音闷闷的。
赵景深看着她闷闷不乐的样子,摸了摸下巴,没说什么,就去了厨房。
他将从家里带过来的清粥、松软的鸡蛋馒头和爽口新鲜的小菜盛到碗里,铺在饭桌上,然后叫她过来吃早餐。
“多吃点。”赵景深把饭菜往回音面前推了推,看着她恹恹的表情,以及深黑的眼窝,微微皱眉,“昨晚没睡好?是不是伤口又痛了?”
“没有。”回音淡淡回应,明显不想多说什么,只安静地喝着面前的清粥。
赵景深看出她有心事,也不勉强她,一起安静地用完早餐,陪她一起去医院换药。
“一会我去上班,要不要让简阿姨来陪你?”他试探性地问。
“不要!”她的拒绝果然毫不犹豫。
赵景深按了按额头,他就知道会这样,还是算了,慢慢来吧。
送她回家之后,赵景深就离开了。
回音还在为赵景深的多事而气恼不已,门铃突然响起,她没多想,以为赵景深忘记了什么回来拿,单脚跳着去开门,却看到一张不想看到的脸。
简美澜站在门口,看见她,一副紧张又担心的样子。
“你怎么来了?”大早上看到不想看到的人,回音的语气自然不太好。
“我听小景说,你受伤了,所以过来看看……”简美澜有些不自然地说。
回音现在才想明白刚才他问她的那句话,原来这是给她打预防针呢,呵,他还真是爱假装好人。怎么,做好事也能上瘾吗?
脸上的表情依旧冷然,“我没什么事,你回去吧。”说着就要关上门。
“回音……”简美澜急忙拦住,语气变得卑微,“上次的事是我不对,你原谅妈妈好不好,恩?”
“……”回音冷冷地看着她,不发一言。
看着女儿丝毫不为所动的表情,简美澜有些气馁,可她不能就这么回去,“回音,如果你真的……不能原谅妈妈也没关系。我只希望能在你受伤的时候好好照顾你,可以吗?妈妈就这一个愿望了,你就答应我这一回好吗?”
回音看着简美澜在房间里忙碌,一会儿帮她削水果,一会儿帮她换台,一会儿帮她晒被子,还亲手做了浓浓的骨汤和爽口的小菜……
就像妈妈还没有离开她和爸爸的那个时候。
那年她五岁,和所有的小孩子一样,对游乐园充满了向往和憧憬。
有一天,简美澜给她穿上了一件崭新的裙子,把她打扮的像个洋娃娃。
她对即将到来的一切浑然不知,兀自沉浸在妈妈要带她去游乐园玩的兴奋当中。
游乐场到处都是欢声笑语,妈妈带她坐了海盗船和云霄飞车,她那时特别爱这种刺激的娱乐活动,从开始到结束一直在兴奋地尖叫。
后来她玩累了,就跟着妈妈到休息区。
妈妈把从一旁玩着杂耍的脸上涂满颜料的小丑手里收到的一个红色气球递给她玩,然后摸摸她的头,语气无限温柔地说着,“回音乖,妈妈去给你买好吃的,你留在这里等妈妈,不要走开,知道吗?”
在她转身时,回音忽然扯住了她的衣角。
“妈妈你要快点来哦。”
她还记得,当时,简美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慢慢将衣角从她手里抽出来,然后转身走了。
她就这样眼睁睁看着简美澜的身影越来越远。
那天。她等了很久。等到玩杂耍的小丑收工回家了,等到摩天轮上的彩灯都一一熄灭,等到游乐场的管理员阿姨过来一一检查关闭掉所有的娱乐设施……
最终,也没有等到妈妈回来。
后来,还是管理员通知了爸爸,过来接走了她。
趴在爸爸肩上被他抱走的时候,她还不住地回头,渴望能看到妈妈能从某个地方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然后说她不过是跟她开了个玩笑。
最后,她放飞了那颗红色的气球。
如同她那颗走失的心。
现在,她已经长大了。再也不会害怕被丢下了。
过去那些不好的回忆也随着时间慢慢变成浅浅的疤,只要不被触碰,就不会疼。
只是。偶尔想起的时候,还是徒有一些,说不出口的难受。
她闭了闭眼,压抑住心底的负面情绪,淡淡地开口,“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简美澜正在准备晚餐的手一僵,听出回音话里明显的排斥情绪,心底泛起淡淡的酸楚,眼底也忍不住冒出水光,担心被发现,于是偷偷背过身擦掉,然后才转过身,一脸笑容,“晚饭就快好了,做好了我就回去。”
坐在暗处的女孩动也没动,空寂的声音隔着悠悠的时光缓缓传过来,“妈妈。”
一句“妈妈”让简美澜瞬间失了心跳,她震惊地望向发出声音的方向。
“妈妈。”女孩轻轻叹了口气,“如果当初,你没有抛下我,那该有多好。”
那我们会不会,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赵景深回来的时候,回音已经安静地睡着了。
他轻手轻脚地放下手提的购物袋,坐在她床边。
看着她均匀的呼吸微红的脸,长长的睫毛,一切都美得不象话。
他不自觉弯了嘴角,给她掖好被子,打算静静退出去。
起身的时候,她不知怎么就扯住了他的衣角。
指尖泛白。紧紧攥着。
似乎不想放手。
不知她梦到了什么,竟这般舍不得。
他更加不舍让她舍不得。
于是。那晚,他在她床边坐了很久。
夜深人静的时候,赵鸿锴打开门,看到简美澜低着头立在门外,全身滴着水,拿着包的手轻轻颤抖着。
简美澜看着他,眼眶微红,勉强地笑着说着,外面下雨了。
赵鸿锴目光沉沉,将手里的东西接过去,牵着她进去转身关门。然后拥她入怀,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她浑身冰冷的温度隔着薄薄的衣物浸透到他肌肤上。
凉彻入骨。
直到简美澜主动拉住他的手,改成紧紧地抱着他,他才安心。
赵鸿锴去浴室取了毛巾给她,说了句先去洗澡,便走出房间。
深夜,赵鸿锴看着已经安然入睡的简美澜,为她掖了掖被子,深深叹了口气。
这些年,简美澜常常梦到那一天。
那天,她亲手放开了女儿的手。把她丢弃在游乐场。
她想留给女儿的回忆,是最快乐的瞬间。
她躲在角落里,看着女儿端端正正地坐在休息长椅上乖乖等着她,双腿晃啊晃,白袜裤下面是一双红色的圆头皮鞋。
天色像一点一点被墨汁染黑,回音一直安静地坐在角落里,攥着裙角,一动也不动,眼神却慢慢变得落寞,失望,最后是绝望。
她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个眼神。
她无数次从梦中惊醒后,手止不住的颤抖。
错已经铸成。
而她。永远也无法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