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吴正好进来，看到这个情景，抢先将地上散落的东西捡了起来，他拿起那张照片，端详了一阵，说，这个是你，这个是二哥，这个……他抬起头看看我。我说，他以前的对象吧。语气淡淡的，心里居然没有什么起伏。如果说我之前还有一点不死心，那么，听了刚才那个电话，我对他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小吴本来还想问什么，手里的相册和照片被叶子劈手夺了去，叶子生气地说，你真话多。小吴脸上登时显出一些尴尬的表情，我笑了笑，显得十分宽宏大度地走了出去，甚至都走到大门口了，想想，总觉得少点什么。是的，豆豆还在这里。返回身去找豆豆，见她在她爸爸的怀里边吃东西边翻着一本画册。嫂子说，你看二伟多顾家。大磊长这么大，你哥都没抱过他几回。我冷冷地说，戏演得好而已。说出来，自己也吃了一惊，我怎么变得如此刻薄了，难道我要怀疑他作为一个父亲的良知？
他看到我站在院子里，抱着豆豆过来，说，你下午陪叶子他们在家吧，如果他们想上街你就陪着去。我面无表情地问，你干什么去？他有一点不自然，但是转眼间恢复了常态。他抚摸着豆豆的小手，说，明天就要走了，我去单位整理点资料。多么堂而皇之的借口啊。我说，我下午也有事，叫嫂子陪她吧。他有点不高兴地说，你也是嫂子。我想问，她有把我当嫂子看吗？在她心里恐怕那个小宁才配当她的嫂子。我只是冷笑，不说话。当他反问我“你下午有什么事”的时候，自己竟然很不争气地有点心虚。我说，我去打麻将。我知道叶子和对象远道而来，我应该陪他们。但是，在这个越来越压抑的地方，我怕我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将自己的失败彻底暴露在他的家人面前。对他们来说，可能张三和李四，谁当媳妇都是一样的，可对我的豆豆来说，这不一样。
有一次，我试探性地问，豆豆，你知道什么是后妈吗？她反问我，是灰姑娘里面的那个后妈吗？她说，我不要后妈！现在我却想告诉她，妈妈也有妈妈的“不想”，“不要”，只是，偏偏就有许多人许多事，是我们的一已之力左右不了的。我轻轻叹了口气，他能听到吗？他能体会到我看他的目光中的陌生和无奈吗？他不会看到的，他看到的只是我的任性和自私，甚至还有他在别的女人面前表达的，我的懒惰和蠢笨，我的邋遢和庸俗。这个念头从脑海中闪过的一刻，我不假思索地说了一句，本不该我说的话：妹子是你的妹子，你不陪让谁陪？声音有点大了是吗，我感觉到了不同方向射过来的目光。我有点畏缩，可是我又不能低头，那种强装出来的坚强，后面是汹涌暴涨的悲伤。可能，只是一转身，就会泪流满面，而你看到的，只是我的不可理喻！
他果然被激怒了，我知道，他的家人是被他视同生命的人，我平时连点牢骚都不可以发，这会儿却说了这样的话，在他看来，形同大逆吧。我看似勇敢地迎着他的目光，与他对视着，天知道我心底是怎么样的虚弱。他想说什么，没有说，脸上写满厌恶。是的，我终归还是没有他想得那么软弱。而这样的场合也帮了我，面对他的家人，他是有一点点顾忌。嫂子由屋里跑出来，说，我下午没事，我陪叶子就好，秋雨有事就叫她忙她的。叶子一时半会儿又不走，他们得住好几天呢。这是来日方长的意思吧。他妈妈出来，白了他一眼，小吴还在呢，你俩要吵回家去吵。
有时，他也是很隐忍的，他没有说别的，看看表说，你几点走，要去哪儿，我送你。又问，豆豆呢？我说我领上。他说，行。现在走吗？不走还等什么？我有点茫然。话赶话，说到这份上，我自己都觉得不能再回去坐了。王妮就像个救星，这个时候把电话打了过来，她问，你起身没有，快点过来，就等你了。我说，我这就走。然后我对他说，去王妮家。他黑着个脸，回家找钥匙，我去正屋和其他的人打招呼，小吴，叶子，你们先坐着，我有事出去一下。客套话，大家都会说。叶子说，二嫂你早点回来啊。小吴更是站起身一直目送我走到门口，他爸拿了一包饼干塞在豆豆手里。这一刻，我有点惭愧，也许是我想多了，还把人想坏了，原本，大家都是普通而正常的人。如果我肯再迁就一下的话，我们会相处得更和睦，对不对？
坐上车，豆豆只是觉得要出去玩，表情很兴奋。他把他的大墨镜往脸上一捂，越发看不出是什么表情。我坐在后坐上，心里只有对他这一个下午会干点什么的猜测。归根到底，我还是没有勇气戳穿他，如果我足够强悍的话，他是不是就能足不出户？而可悲的是，我非但看不住他的心，我连他的人都是看不住的。微微昂起头，使自己保持一种更有尊严的姿势。其实，自己的那个内心根本就脆弱的不堪一击。
到了王妮家的小区门口，他稍停了下问，哪幢楼？我说，10号楼丙单元。本来想说，我在门口下。可是，我这么早下车是成全谁呢？我就不作声了，由着他在一排排楼房间穿梭。我知道十号楼在哪儿，但是我没有说，任由他边走边看。这么做，是不是很坏呢？但是也没有托延多久，还是到了楼下。车还没停稳，王妮从楼上探出身喊，你俩都上来吧。他摘下眼镜，抬头向上看着，说，我不上去了，还有事。你把俺老婆和孩子照顾好就行了。然后是一阵暴笑，阳台的玻璃上又露出了几张脸。那两个人一个是王妮的同事，一个是她的邻居，还有一个是王妮的婆婆。
王妮招着手，对我说，你领着豆豆上来吧。胡应伟，你记得晚上来接他们娘俩，我可不负责送他们回去。他说，那是必须的。然后一只手扶着我的肩膀说，什么时候回家，什么时候给我打电话。这是做给别人看的。我说，知道了。语气很轻，很淡。他转身走了，我的心针扎似地痛了一下。他很快就会到她身边陪她了吧？然后他们是有说有笑的他们，是幸福快乐的他们。我紧紧咬着下嘴唇，不让自己的身子有一点发颤的意思。而我这样的坚强又是做给谁看的？我的手捏着豆豆的手，她的手是柔软温热的，我的手却是冰冷僵硬的。
快到王妮家门口的时候，我几乎要忍不住哭了，而那扇门却促不及防地打开了，露出王妮有点显怀的身体，和那张永远笑着的脸。现在看她，才有点明白，她曾经把伤心压在心的最底处，是怎么样的一种痛苦。只是，她熬出来了，而我，才刚刚深陷其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