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在树干上,轻轻闭起眼睛,我嗅到了淡淡的萌发中的清新。枝繁叶茂的夏天快到了吧,而我的心却一片荒芜。四野寂寂?渺无人烟?我恰恰一个人在这样的环境中踯躅而行,白衣长裙,秀发及腰。蓦然间,有首诗跳进我的脑海中:你见,或者不见我,我就在那里,不悲不喜。你念,或者不念我,情就在那里,不来不去。你爱,或者不爱我,爱就在那里,不增不减。你跟,或者不跟我,我的手……诗到这里再念不下去。
没有怨,没有恨,也没有痴,更没有情。一切,全败在“一厢情愿”上。
睁开眼,我想到“两情相悦”,就去看他,他正在有条不纹地收拾杯盘碗碟。
他只是不喜欢,其实,他的家务比我的干得爽利,是我错了吧,没有让他喜欢上我,喜欢上豆豆,喜欢上这个家。那么,我是不是要加倍地对他好呢?我对豆豆说,你自己玩,妈妈去厨房看看你爸爸。起身时,眼睛被太阳的炽烈晃了一下,眼前顿时显出一片惨白,我静静地伫立片刻,直到景物恢复过来才迈开步子。
我走得很慢,很轻,边走边想一个不会显得突兀的开场白,我不想让他觉得我是在讨好他。手指触碰到冰凉的门把,我仿佛受惊了似的,将手又缩了回来,每想到他对别人的温情,心底终究是痛的。
突然,他的手机响了,我的心就像条件反射一样蜷成一团,刚鼓起的那点勇气登时不见了。深深吸了口气,我转过身,将背抵在坚硬且纵横纹交错的墙上,我想我的脸色差不多是惨白的,鼻子一酸,没来由地想哭。幸好,我的狼狈虽然昭然若此,却不在任何人的眼中。我垂下眼眸,瞧着聚精会神的豆豆,她的脸上,显露着不明所以的微笑。她不知道她的周围一天天地发生着什么事,更不知道她的爸爸和她的妈妈,一天天的,使时光在煎熬中变得越来越漫长。这样说,或许也不能算对,痛苦的只是我,他的快乐怎么也比我多吧。毕竟有一个心爱的人可以去牵挂,去爱护。只是,到底不能朝朝暮暮。那么,和我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对他们而言,该是多么令人纠结的等待。
我没有听到接下来应该有的声音,禁不住好奇,侧头看了一眼,厨房窗户那儿已不见了他的背影,厨房的门也被轻轻关上了。我不敢再靠前一步,我害怕,我害怕亲耳听到他们的卿卿我我。其实这样挺好,我最好被永远蒙在鼓里。因为,我的父母和我的豆豆是需要我有一个家的,哪怕只是看上去圆满的一个家。我深深吸了口气,努力想使自己更平静些,心里没什么好想的,就像复读机一样,一遍遍重复着启贤告诉我的那个笑话:有一只鹦鹉,非常聪明,它会说话。如果你在左面喊它,它会说,你好。如果你在右面喊它,它也会说,你好。那么,如果你在后面喊它,它会说什么?它会说吓我一跳。
是的,他也吓了我一跳。他打开厨房门,走了出来,一直走到门口,他看到的院子只有一个人,而且是个孩子,那就是蹲在地上的豆豆,她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忙碌运送食物的蚂蚁,这是每个孩子小时候都曾经热切关注过的事情吧。我小时候就是,有一次还因为顶着毒辣辣的日头玩,被妈妈好一顿责骂。那是我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发脾气,妈妈把我的玻璃瓶摔碎了,我就站在日头底下,叫她赔我。我当时一滴泪都没掉,愤怒的眼神终于把她也镇住了。妈妈不再骂我,伸手要拉我进家,我蹲在地上,用整个身子的重量对抗她。一直到把姥姥惊动了,我才扑在姥姥怀里一边哭一边告状。自然,妈妈受到了姥姥的训斥。就像现在的豆豆哪怕受一点委屈,我都会被妈妈教育一样。我的豆豆有姥姥给撑腰,多幸福呀,而我的姥姥,不在了。我只能回忆他的音容笑貌,却再也扑不进那样温暖的怀抱。
我飞快地抹去眼泪,慢慢地蹲坐在地上。因为是南房房檐下的水泥台阶,背阴,所以没有一点阳光晒在上面留下的温度,任谁坐在上面,都只会觉得它冰冷无情。他不知道我和他只隔了一扇门,不过,他说话时还是将声音压得很低。如果不是我离他这么近的话,我是决不会听得如此清楚。而我,本来是不想听到这些的。但是听了,我浑身哆嗦着,就站都站不起来了。
他讨好地说,怎么又生气了?都是我不对,等见了面,由你处置,你愿意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我决不反抗。……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我对你怎么样,你不知道吗?……不要这样,你这样我会伤心的。……要对自己好好的,知不知道?……你还有我呢!她还有你,我还有谁呢?虽然看着豆豆,却觉得自己的眼神是无比空洞的。那眼神穿过豆豆,越过房屋,投放到一片空旷的原野上——没有一丝生机的原野。什么叫荒郊野外,那就是吧。
没事就多休息会儿,要不咱俩这干些烈火的弄一块,你不又得受累了。……怎么了?又想了?想什么了,说说看。看我能帮你解决点什么?……好了,别逗了。你空虚?你寂寞?你冷?没事,等我抱着你,你就热了。……我也想你呀。咱俩认识多久了,我骗过你吗?真的!要我发誓?……不行。叶子回来了,我走不开。……她?她会什么呀。炒个鸡蛋都是乱七八糟的。我心想,炒出来完整的鸡蛋叫荷包蛋。
有一只蚂蚁爬到了我的身上,我想把它弹走,就是动不了,我看着它不停地往上爬,想告诉它,这个高度没有适合它的生存空间,它会摔下去的。它摔下去,不会痛吧,那么小,那么轻,只有风才能感觉得到它的存在。那么,谁又能感觉到我的存在?
他还在小声哄着那个人,用抵毁我的方式。穿衣服没品味,一年到头总是一个样子。哪有你漂亮。……见什么见?有什么好见的。……脾气好?谁说的?好什么好,她发起脾气来,跟个神经病似的,真的。指甲掐在肉里,却不觉得痛。明明气得心都哆嗦了,我还是一动不动的样子。想想昨天晚上,在饭店,在李力夫妻面前,他慈父贤夫的体贴。就觉得,人虚伪成这样也够了。你自可以去爱你的,去享受你自以为是的幸福,但是,请不要踩在别人身上。既然有勇气把我说得一无是处,又何必作戏给别人看?把我说得越坏,你就越爱得理直气壮,是吗?是吗?是吗?
这一刻,我想,我要疯了。可是,闭着眼睛想想,还是得保持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