肚子隐隐作痛,想起身倒杯红糖水,下了半天决心,还是懒得动,只有情绪更低落了。蹲在电暖气前,两只手和身前的衣服被烤得发烫,身子却是冷冰冰的。窗外的光线渐渐暗淡下来,生活显出越来越没有希望的样子。那些旧了的家具,灰了的灯泡,散发出的都是一种——迷离的味道。我想说“弥留”来着,可是,我怕被妈妈听到,她听到会骂我的。妈妈虽然人到中年,久经世事的她,可以说非常讨厌那些灰暗的词语。我想,她心里的情怀应该是美好的。
妈妈年轻时很漂亮,在家里又是比较受宠爱的女儿,但她出身的年代,注定她是一个骄傲而要强的女人。在我的记忆里,她一直是忙碌的,尤其是她和爸爸两地分居的最初几年,她一个人里里外外忙着,精神总是抖擞的。她有没有过像我这么无助的时刻呢?我想,是没有的吧。那时,家里每一样简陋的家具,都是整洁而一尘不染的。我尤其喜欢蹬着凳子爬到堂地那个大红柜子上坐着玩,起初是因为想知道那个红柜子里有什么,就总是琢磨着要打开它,可惜力气太小,虽然努力很久,柜子还是原封不动。直到有一天爸爸回来,妈妈从里面拿出一堆衣服给爸爸,我才知道,被妈妈宝贝一样收藏的,是给爸爸的新衣服。
昏黄的光线里,我觉得自己很小,像豆豆那样小,我特别特别渴望一个拥抱。
又过了很久,忽然听豆豆小声说,妈妈,我饿。我才猛然惊醒,把所有思绪从过去的光阴中拉了回来。起身时,由于腿麻,我一个没站稳,摔在了床上,赶上身体有特殊状况,横躺着,怎么都不想起来。我的样子把豆豆吓住了,她盯着我,小嘴半张,不知要说什么。我想提醒她离电暖气远点,可是,话才到嘴边,我就听到了豆豆发出的凄厉的叫声。她受惊一样跳到一边,两只手张着,停在半空中。我的疲惫和倦怠登时消失了踪影,
豆豆的手被电暖气外面的铁丝网烫了,她不停地哭,哭得声嘶力竭。我抓起电话,去给他打电话,他手机关机。给他单位的同事老李打电话,孩子在这边哭,那边也是很吵的样子,不论我怎么问,老李都仿佛听不清似的,支吾其词。放下电话再给小李打,小李听我说,他晚上和同事吃饭。小李说,他家里有事今天没去。我让他帮我想想都谁去了,我好打电话问。小李说刚换的手机,手机卡上的信息没倒过来,找不到电话号码。听我说话的腔调都变了,他问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我说,没事,打扰了。
刚放下电话,我手机响了,我看都没看,抓起就接。传来的却是启贤的声音,他问我,豆豆怎么哭得那么厉害?我声音颤抖着说,她烫伤了。启贤说,严重不严重?我说,她一直哭,不让我碰她的手。启贤就说我,她不让碰你就不碰啊?他不在家?叫他带孩子去医院上药啊。
我心里特别乱,我说,我找不到他了。启贤骂了一句脏话,我没太听清。我灵机一动,说我要不给王妮打电话,他说,也行,那我先挂了。电话是挂了,我想了想,还是没有给王妮打电话,这天都黑了,怎么能惊动一个孕妇呢。而且她婆婆怕她怀孕有什么情况,这些天坚持叫他两口住在他们家,我给她打电话就意味着那一大家人都要跟着惦记。最后,我实在没办法了,只得给爸爸打电话,虽然我最不想惊动的人就是他和妈妈,可豆豆哭得太厉害了,我真有点担心。纤纤十指,毕竟也是一个女孩子的面子。我妈接的,听我说明了情况,气得都说不上话来。我不知道妈妈是气他还是气我,我不敢问,就守着豆豆等妈妈过来。
过了大概十来分钟,听到外面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我抱着豆豆去开门。爸爸什么也没说,从我怀里接走豆豆,三步并了两步地往楼下跑。我关上门也跟着跑,到楼下才发现,我连鞋都没顾上换。
楼下停着一辆出租车,上了车,妈妈果然如我预料地大声地数落着我:你怎么当妈的?你不知道她什么能玩什么不能玩?看把孩子烫得。替自己辩解大概是人的本能,我说,她自己碰电暖气上面,也怨我?妈说,孩子小才更需要人照顾,像你这么大,她手还会上电暖气吗?爸爸皱着眉说,行了,不要说啦。我给老韩打电话,今天他值班,一会儿叫他领咱们去找医生。
说话的功夫,到了医院,豆豆可能是哭累了,头趴在我爸肩膀上,轻轻地抽蓄着。我要去抱她,妈说,叫你爸抱着吧,你这穿双拖鞋就出来了,别不小心再把孩子摔一下。我看自己的脚,才发觉妈妈走路不对劲。妈,你脚怎么了?妈没好气地说,挂了你的电话就是往楼下跑,不小心蹬蹉了,把脚扭了。我说,那一会儿从医院配点治跌打扭伤的药。妈说,先顾孩子。你跟你爸去找你韩叔叔,我后面慢慢挪。行了,快去吧!我一个大人能照顾好自己。对孩子的事,妈妈从来比我上心。
爸爸的朋友韩叔叔是这里的内科主任,爸爸抱着豆豆一直上到三楼,才找到韩叔叔,他带着我们返回到二楼,找外科的值班医生。说来也怪,到了医生那儿,豆豆既不哭也不闹,看医生从柜子里捣腾出些瓶瓶罐罐,她好奇地想伸手去拿来瞧瞧。给豆豆上药的过程很顺利,她见那些药水涂在自己手指上,居然觉得好玩,平时不怎么和陌生人说话的豆豆,跟医生说,阿姨,我要玩。妈妈跟在旁边,一直在问医生要紧不要紧,会不会留什么后遗症。医生笑着说,没事,估计红肿的现象明天就消失了。孩子手没起泡,只是皮肤嫩,烫红了,不碍事。听医生这么说,妈妈才稍稍放心,
从医生的值班室出来,我说,妈,等下再走,让医生看看你的脚。妈妈因为我没照顾好豆豆,在和我呕气,冷着脸说,没事,回家贴点膏药就好了。尽管妈妈脚还痛着,下楼的时候她不停地逗着豆豆。
坐上出租车,妈忽然问,他哪儿去了?我不敢告诉妈我没打通他的电话,只是含含糊糊地说,他刚被朋友叫出去。妈问,你没给他打电话?我继续硬着头皮圆谎:打了,他说马上回来。妈面色阴沉,不再和我说话。出租车又把我们送到小区楼下,妈脚痛没有上楼,爸爸坚持给我把孩子抱到四楼。进了家,自然是冷锅冷灶的味道,爸爸疑惑地问,你们还没吃饭?我说,没顾上做,豆豆就烫伤了。爸爸说,要不我出去给你们娘俩买点吃的?我说,我多大了,不会饿着自己和孩子的,你快带我妈回家吧。爸爸想了想,说,想吃什么就做点什么,别舍不得这个舍不得那个的。一向粗心的爸爸竟然会心细如发到这种程度。我说,知道啦。
送走爸爸,那口气松了,腹痛如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