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厨房出来,说,你去帮妈整理一下房间。我说,好。然后领着豆豆进了正房。妈,有什么我能做的?他妈妈说,没有,都准备差不多了。看着家具上新买的那些簇新的装饰品,自己也有些爱不释手,不由地逐件看下去,豆豆忍不住去拿其中的一个水杯,因为个子小,好不容易够到,却没拿稳,“砰”的一声,杯子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他妈妈见成双成对的杯子碎了一个,脸色刷得变了。我知道他妈妈有点迷信,在她,买个成双成对的物件图的是好兆头,没想到被豆豆打摔一个,她气顿时不打一处来,把豆豆放在桌上的另一只手扒拉到下面,头也不回地说,看好你的孩子!我吓了一跳,豆豆索性直接被吓哭了。听到动静,他们爷俩相继跑了进来。他看到豆豆在哭,也许是作为父亲的天性吧,抱着豆豆问,怎么啦?他妈妈生气地说,怎么了?你家的丫头片子把我给叶子和她对象准备的水杯打了。
我说,从哪儿买的,我出去再买一对回来。他妈说,去年就买了,你今年去哪儿买?他爸劝了一句,多大点事,下午出去再买一对不就好了。别吵吵了,快吃饭了。他妈妈说,这对杯子是去年叶子回来,我们娘俩一起挑的……我有点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他抱着孩子,边给豆豆擦眼泪,边教豆豆说,豆豆和奶奶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豆豆的嘴巴一扁一扁的在动,想说话却说不出来。我忍不住说,我替豆豆说了吧,妈,对不起!我这么说,大家又都没意思起来,他妈也讪讪的,他爸悄声说,一个杯子,值得吵吵?
他把还在哭泣的豆豆抱了出去,给她摘院里树上刚开的花。其实他算不上是个坏爸爸,虽然他不会表现出特别爱豆豆的样子,倒是,也不怎么会冲豆豆发脾气,坏人通常都是我来当的。有时他会说我是母老虎,或许,多少有点道理。但是,我不过生气时怒不可遏地吼一吼,其实凶不到哪里,充其量是只纸老虎。别人凶的时候,我就退缩了。
等把豆豆哄乖了,不哭了,他爸爸喊我们吃饭。当我看到桌上的菜,不禁傻了眼。菠菜豆腐肉的上面是厚厚一层油。我说,怎么放这么多肉啊。没人回答我,我就没有问第二遍,把油撇开点,给豆豆从下面捞了点菜。等他爸爸出去,他悄声说,你刚才说把肉都炖上,爸爸多心了,就……我去我妈家一个菜叶都没买过,我妈怎么不多心?为什么我做什么都这么招人不待见呢?我眼巴巴望着他,想听他的一句公道话,他像是没看到一样,去给豆豆夹菜。然后他爸和他妈一前一后回到餐桌前,大家端起碗继续吃饭。我越吃越觉得心里不舒服,勉强吃完,跑了出去。
院子里的窗台上,摆着他妈妈刚才收集起的玻璃碎片,阳光下,折射出不同的光芒。我一直以为他妈妈是很粗枝大叶的一个女人,原来全天下的妈妈都是一样的,只是这样的精细从来没放在他身上过。那么,穷养儿,富养女就是这个道理吧,即使是条件再不济的家庭,他家的女儿都会宠得像个公主。我妈妈何尝不是这样,她也期盼过他的出现,他的到来,盼望着有那么一个男人会一辈子痛爱她的女儿。
王妮经常说我,太单纯,太孩子气。是因为我单纯,我孩子气,所以我才会莫明其妙地悲伤?我多想他能对我再好点,那我就可以理直气壮地把所有旁的人对我的态度全抛在脑后。以前,看书上说,你嫁的是他的人,不是他的家庭,真当这是至理名言。人生经过磨砺,才终于明白,这句话是错的——他永远不可能脱离他的家庭,他的各种关系,一心一意和我在一起。他是儿子,是哥哥,是哥们的朋友,是别人的,情人。最后这个角色,在我心上划出一道又一道的伤口。我还能坚持多久?坚持多久的若无其事!
妈妈。豆豆在喊我。我回过头,看到他抱着豆豆站在我面前。我冲他笑笑,张开手,把豆豆接到我怀里。他说,妈这几天太累了,刚才说话可能重了点,你不要往心里去。我体会着他少有的温柔和体贴,笑了笑,没说话。只是一瞬间,我觉得以前一直耿耿于怀的一些事,真的不重要了,我连他的心都得不到,他的父母没生过我养过我,怎么可能把我装在心里?对于他们来说,我可能是多余的人,没有我,他们才是一家人。或者说,把我换成另外的人,他们依然可以像现在这样相处。
我多想每天不要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多想每天就是吃了睡睡了吃,多想像王妮那样,……不,永远不可能了。我也想知道是什么让我们越走越远。以前,他总是说他家都是本分人,祖祖辈辈没出过不安分的人。这仿佛是一语成谶,他的话,在以另一种方式兑现。
他碰到了我的手,我下意识地缩了回去,他问,冷吗?我摇了摇头,不冷。他说,抱着孩子进家吧,别在院里站着了。转身的时候听到南房的门被重重关上,再看一眼那些玻璃岔子,觉得它们有点晃眼。过了一会儿,他妈妈端了杯水过来,说,给孩子喝点水吧,刚菜咸了,看孩子下午渴的。我有点意外,连忙接过来,下意识地先放在自己嘴边试了下温度才递给豆豆。豆豆只是抱着玩,却没有喝。他妈一边做生活,一边说,叶子这孩子真是可怜,在外面呆了那么久老是换工作,前天打电话回来说,又换工作了。这要是能在咱们当地找份工作就好了。我听着没有说话。他妈又问,你那个伯伯……我纠正了一下:是大爷。他妈说,你大爷还在原来那儿吗?能不能给咱叶子找份工作。我说,他身体不好,今年换届主动提出退二线了。他妈听了,脸拉了下来,早前叫你们说,你们不说,看把叶子耽误的。早知道这样,娶谁不是娶。我正想说点什么,他妈一起身走了。走到门口,不小心碰到豆豆,孩子刚叫了一声:奶奶。已经被推到一边。
抓抓自己的头发,忽然间有种特别崩溃的感觉。我的婚姻有那样一个开始,那么,要有怎么样一个结局呢?透过玻璃,看着在院中帮他爸爸劈柴的他,他仿佛还是以前的那个他,但是为什么他离我就那么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