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下班后就见不到他了,没想到,他在下班的时候主动去找我,说要和我一起接豆豆。办公室里的同事,都用羡慕的眼神看着我们,仿佛我们真是一对恩恩爱爱的夫妻。接了豆豆,路过路口,见卖熟肉的摊贩刚出来,他体贴地在摊上给我们买个了肘子,我虽然想到了“好贵”两个字,却没有说什么,而豆豆的脸上是馋涎欲滴的表情。他破天荒的把我们送上楼,把肘子放在餐桌上,说,多吃点,你看你最近瘦了,别老想着减肥,我就喜欢胖胖的你。说着,用手在我脸上摸了摸,油腻腻的,让人很不舒服。
他没有马上出门,一头钻进小卧室,翻找衣服。我追到门口问,又不是约会,干吗换衣服?他说,今天老李说我衣服上有股别味,我闻了闻确实有,就中午在妈家吃的羊肉馅饺子,身上全是羊膻味。我说,这还成了我妈的不对了?她是想着天热了吃羊肉上火,趁天不算热的时候赶快把冰箱里的羊肉吃了。他连忙说,我没有埋怨妈的意思,就是别人不说吧,还不觉得,别人说了越闻越有味。我悄悄嘀咕一声,好讲究。这时,豆豆已经在拿眼瞄那个肘子了,我不由地呵斥她,去换衣服!没吃过肘子?见豆豆带着委屈走开了,我心里内疚得要命,追了几步,不敢冒然去碰她小而瘦弱的背影。
他换了身干净的衣服,重新洗了把脸,出门时还把鞋擦得锃亮,我不咸不淡地说,像是去相亲。他终于皱起了眉头,看你这一晚上一直话里有话的,要不你和我一起去。你以为我想去啊,咱妈婆婆妈妈的,翻来覆去就那几句话。叶子老大不小了,在外面呆了那么久,该成个家了,这好不容易处个条件不错的对象,能成的话,说不定能赶上五一办事,那她在外面才算有个家。她为了我这么婆婆妈妈过吗?他感叹,可怜天下父母心啊。一双深情的眼睛望着我,我连忙把目光躲到一边。我不想去回忆过去那些,我从来没有认真细想的事情。
因为不想再听他唠叨,我赶他走,你快点去吧,别让老两口等着急了。他随即换了一副责任重大的庄重表情,是呀,哥那太忙,根本抽不出时间,老两口不跟我商量跟谁商量啊。他其实是了解我的,所以,他知道我没有说出来的下半句话是什么:每逢你家有什么需要出钱出力的事,什么事不是先跟你商量的?那处在婚前几乎被他当成明清古建筑吹嘘的老房子,去年夏天赶上连阴雨,老家有人传话来让他们下去修,他父母不也是第一个找的他?然后他就风尘仆仆地赶回老家,处理房子的事。最后,给我带回一个不知被多少只猫舔过的盘子,说是老祖宗留下的宝贝。那一次翻修老房子,我结婚以来最大的一笔存款不见了。他说哥出的是料钱,我们出的是工钱。
我现在还记得工头隔三差五催要工钱的情景,每次接完电话,他都唉声叹气的,直到我心一软,把存折扔给他,那上面是我们家全部的积蓄。他说,老婆真好!然后,如释重负一般地一边打电话给工头叫他来拿钱,一边穿戴整齐的出了门。
他那次回老家,总共走了十三天,他父母一个电话都没给我打过,仿佛这世上并不存在一个不过二十多岁,带个不到两周的孩子,还要上班的我。开始几天,我努力瞒着父母,后来爸爸从别人口里听说了这件事,打电话过来,叫我和孩子去他家住。住了没几天,电视台播了一则消息,通知所有1到10周岁的孩子去防疫站打一种疫苗。豆豆的本本在他妈家放着,我就趁星期六的休息时间,赶了一个中午上他家取本。他们没想到我会来,很意外的样子,神色极不自然地把我们娘俩让进家,我看到嫂子和孩子在热坑头上正吃饭,面前是一大盆排骨。他妈解释说,你哥出差了,你嫂子那班太紧,连接送孩子的时间都没有,反正我们老两口没什么事,给他们做口现成饭呗。我没搭下岔,一直说,找找豆豆那个打疫苗的本,我下午还有事,想早点带她去把疫苗打了。拿到本,我几乎是仓惶而逃。路上,还要连哄带吓的,叫刚刚会学舌的豆豆不要把在奶奶家看到的事情告诉姥姥。在孩子幼小的心灵里,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告诉她,有时候,可以撒谎。
对不起,我错了。一个贤惠的女人是不应该计较那么多的事的,她要做的唯有包容。我都不知道那个时候的自己是大度还是反应迟纯,我没有为自己争取任何权利的勇气,只是尽自己所有的能力掩饰太平,只要父母不知道,我仿佛是什么样的委屈都可以接受的。那件事当然是不了了之了,他回来以后我一个字都没和他说,虽然心里非常不高兴,也还是把钱给了他。
呵呵,等我们老了,我们会像他曾经描述过的那样,住在一处四处向阳的古建筑里,穿着唐装,练着书法,打着太极,夕阳余晖下,虽然白发苍苍,却是相互扶持的背影?
不知不觉,又是一脸的泪水。豆豆拿着手机颠颠的跑过来,说,妈妈,爸爸的电话响了。他换了衣服,却没有拿手机。我顺手拿过手机,大概地翻了翻,最近的通话纪录是中午我打给他的,然后从下午到现在都是空白,一点痕迹都没有。收件箱有一条未读的短信,我一看号码,心底已是一片冰凉。是她的,又是她的。颤抖着手把短信打开,只有一个字,你。平平常常一个字,再往上看上一条,心里那口气彻底凉透了。上一条是,宝贝,要什么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