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车子重新放回地下室,领着豆豆,我们娘俩一步一个台阶地回了家。虽然豆豆并没有提出看动画片的要求,我为了弥补我对她的愧疚,一进门就巴巴地跑到客厅,打开了电视。摇控器交给豆豆,她很熟练地找出了动画片,又自己爬上沙发,津津有味,其实也是一知半解地看起了电视上的红火热闹。我呢,把自己关进卧室,扑在床上,只会没出息地哭。
是我错了吗?我怎么就错了?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从来没纠缠过他,是他一定要走进我的世界,我的世界原本是没有他的。闭紧双眼,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如果不认识他,那该有多好。
刚认识时,他喜欢给我讲他小时候的事情,我呢,本来多愁善感,听了他的故事,总是感动得不行不行的。在他出生的年代,他是他家里超生的孩子,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能光明正大地走在人前。他差不多是别人奶大的,到上学的年龄才回到父母跟前,对他来说,他和自己的父母的关系总好像有点疏离,他的父母也确实只对长子宠爱有加。从小到大,有好的东西,好的事情,永远是先轮到哥哥,再轮到他。他说,曾经有人告诉他他是父母抱来的孩子,他就信了,没有丝毫怀疑。直到有一天他恶作剧地把自己藏起来,看到父母找到他时的伤心焦灼,才知道,他是他们亲生的。那天,母亲狠心打了他,他虽然哭得声斯力歇,心里却无比高兴,第一次觉得自己也是有父亲母亲关心惦记的人。最初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我自己心软得都不知道要怎么对他,才能补偿他幼年时受到的心理创伤。
结婚前曾经有人委婉地告诉过我,我和他并不合适,我没放在心上,我就像小说里常会出现的那种傻姑娘,总是天真地以为,我可以凭着自己的善良和温柔,换回一个男人对我不离不弃的心。结婚以后,我很少唠叨他,怀着一份圣母的心,容忍着他的一切。我那么可笑地以为,我会给他幸福,来补偿他儿时受到的挫折。我也可笑地以为,他会珍惜我给予的一切。好吧,故事的结局是,我终于为自己的轻信和善良付出了代价。我不知道他没有体会到我给他的包容和爱,我却知道,他还我的是痛苦和冷漠。现在去想,我却是另一番感想,他以前受没受苦,跟我有什么关系?他不被父母待见又不是我造成的,需要我那么大慈大悲吗?
转念之间,环顾这个家,我什么心思都没了。攒钱?换房子?按自己的心意装饰家?有意义吗?夫妻同心,其利断金。他的心在哪里呢?这是个家,却不是两个人的家。我心里没有愤怒,只是心灰意冷。
从床上爬起来,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的眼睛,是前所未有的漠然,嘴角的冷笑,放在自己年轻的脸上,真是一出悲剧。门外夸张地响着钥匙哗啦哗啦的声音,这是他回来了,看看外面的天,还亮着。回来得早是多么的理直气壮呢。我一动不动地站着,眼前一片迷茫。也曾经有过这样的下午,那时豆豆在我的肚子里,他一个人出去,我在床上躺了不知多长时间,正一个人胡思乱想呢,听到门锁在响,知道是他回来了,我一跃而起,藏在窗帘后面,等着他来找我。过了一会儿,他喊着我的名字,在各个房间转了一圈,进卧室瞅了一眼,转身刚要离开,我从窗帘后面跳出来,从后面抱着他的腰,觉得是前所未有的踏实。那样的时刻,心里充盈的是幸福吗?当时怎么会知道,那是昙花一现的幸福。或者,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幸福。
在干吗?冷不丁,镜子里出现了另一个身影。我没有回头,只对着镜子里的人冷冷地问:你去哪儿了?他不以为然地转过身子,边走边说,哪儿也没去。我问,哪儿也没去是哪里?总不会是在大街上杵了一下午吧。是呀。他嬉皮笑脸地说,碰到个同学,站了一会儿。好家伙,当时念书的时候,他可不起眼了,才几年的功夫就发了。真是赶上好机会了,也是他胆子大,一般人到了他那种地步,肯定就认栽了。唉,我和你说过他的事啊,几年前那会儿,他在山上包了个矿,花了几十万下去愣是没找到矿石。后来,好好把自己包装了一下,找人借了笔钱,不知打点了哪儿的人,从银行又贷出五十万,没用几天就钻出好东西了。这不,现在开着一百来万的车,生意大得不得了。他知道,我对别人的故事不感兴趣。
下午我在街上看到你了。我十分认真地说。他的目光仅仅有一点闪烁,很快就不见了,他说,下午啊。你在哪儿看到的我。我自己愣了一下,是啊,伊颖也没说在哪儿看到的他啊,大街的范围太广了,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哪一面都是铺面,要把他放在哪儿呢?我笑了笑说,逗你的,我没上街,下午和豆豆出去玩了。诈你一下,看你有没有背着我干坏事。他的表情登时松弛下来,他说,我这一穷二白的,我倒是想干坏事,也得有人愿意和我干啊。下午碰到刚和你说的那个同学,我在人家大奔里坐了半个多小时吧,后来他说晚上要请我吃饭,我推了,咱这家底,吃得起,回请不起呀。我忽然问他,上街没买东西吗?他不假思索地说,瞎转悠,有什么买的。完了,自己发觉失言了,不禁沉下脸来。责问我,你什么意思?绕来绕去的,你跟我斗什么心眼呢。我就是上街了怎么滴,你想知道什么?咱妈买了件衣服买大了,叫我拿去换换,我怕你多想,寻思不告诉你了,你这还有完没完?我心里直是冷笑,我就知道会是这样,无论什么事,他都能搅出理来。无理的总是我。
我说,怕我多想?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有什么不能承认的。还以为你是陪哪个女人上街了呢。他登时火冒三丈,吼道,你神经病吧。成天胡思乱想什么。我给我妈换件衣服不是应该的,难道还得向你申请汇报?下一句,差点就要说了,你算老几。只是他也清楚,逼不到一定份上,这种话还是不要说的好。我说,我是神经病?你敢说你没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你非要我说出来?他把眼一瞪,说,你这是要搞栽脏陷害呀。有证据你就拿出来,没有证据,少胡说八道。
可是,我们一定要把彼此的脸面一拉到底吗?非得让那些龌磋赤裸裸,无处遁形,你才会哑口无言?我给你留着余地,留着脸面,你回我的就是声嘶力歇的一声“神经病”?你以为我愿意疑神疑鬼,自己给自己整出那么多窝心的事。我不愿意家庭和睦,夫妻相敬如宾?我也曾经是个单纯得女孩子,心里没有一点对这个世界的抱怨,对身边任何一个人的指责,没有带过一丁点的心机去算计过任何人任何事。可能恰恰因为如此,扑面而来的背叛没有一点点要掩人耳目的意思。他以为我这个三点一线的傻女人不会知道他的事,知道了,也不会拿他怎么样。在他眼里,我很傻,而且很好糊弄,他从来没把我当成是对手,所以,他都懒的在我身上费心掩饰。他是理直气壮,我的气势却泄了。
豆豆站在卧室门口,惊恐地望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