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已经升起来了,照在后背上,整个人暖和得不得了。我宁愿相信,这一刻,是爱温暖了我,而不是外在的什么。
正走着,眼睛亮亮的豆豆忽然欣喜地喊,妮妮阿姨。在哪里?我停下来,四处张望着。就见在隔了一道街的不远处停着她家刚买不久的汽车,徐锐锋刚从车上下来,却被王妮喊住了,坐在后座上的王妮,唇角含笑,似乎在说着什么,然后徐锐锋走进了路边的包子铺。我说,我们不要去打扰妮妮阿姨了。像是说给豆豆听的,其实,是我没有勇气见她。我怕见她眼里那种怒其不争又无从说起的纠结。我知道,无论她说什么,我都会是现在这样:仿佛少心没肺,其实没有一件事不在我心里装着。
吃苦也好,受累也好,不受人待见也好,也许,这就是我的命。我认了。含着泪,我感觉自己要多悲壮就有多悲壮。
我推着豆豆拐进旁边的巷子,走了一条有点绕远的路。到了修理摩托车那儿,才八点多,开店的小伙子刚刚拉开门。我喘着气说,累死我了,可算到了。小师傅,麻烦你帮我看下车,怎么总是打不着。他看看我,没说话,我琢磨了下他的眼神,自己暗自发笑。看他的样子,年龄与我怕是不相上下,我喊人家小师傅,我有那么老么?偷偷从后视镜瞅瞅自己,样子不老,但是气质老。头发在脑后随意绾着,倒像是一个随时准备为了块儿八毛钱和人讨价还价的庸常妇人。对,是妇人。
谁说腹有诗书气自华了?我读过那么多的书,到最后真成了妈妈说得那个样子:你看那么多书有什么用?
修车的师傅像是在自言自语,能踩着啊,怎么推着过来了?我是撒谎说我住在附近呢,还是说我故意没有找人帮忙,就是特别缺心眼地大老远把车推了过来?我没有解释,只是说,你先修着,我带孩子去吃口饭。你看着哪坏换哪儿吧,天天这么费事,我真是受够了。这么说时,心里升腾起的依然是烦躁。大早上就这么烦躁,说得狠点,就想骂自己,是不是更年期了。
进了面馆,老板问,大碗?小碗?我犹豫了一下,说,两小碗,一碗加鸡蛋火腿,另一碗什么也不加。豆豆需要营养,我不需要,我这样安慰着自己。面很快端了上来,我放了大大一勺辣椒,眼泪一下就出来了,也许,我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可天不遂人愿,偏偏有人出现了,告诉我,唉,秋雨,怎么不给自己加个鸡蛋?我的天,辣椒不要钱也不能放这么多。说话的是初中和我一届的一个校友。她叫什么名字来着,我低头想了一下,没有想起来,但她这张脸是记得的,初二时的一次知识竞赛,我比她名次靠前,她摆给我看的就是这样一张骄傲而不屑一顾的脸,而我,居然连她的名字都没能记住。我一边吃着面一边说,我喜欢吃辣的。
她大声对老板说,一大碗面,鸡蛋火腿豆腐干都加上。我说,这还有肉丸子呢,做得不错。她就说,丸子也加上。我坐的本来是四人座,还有位置,她就顺势坐了下来,摸摸豆豆的头说,你闺女?豆豆不习惯她的大嗓门,把头又低了低,胆小而畏缩。她自然发现了,说,你闺女胆真小。我仿佛没听到似的,对豆豆说,慢点吃,小心烫。
她问,你老公干什么的?我说,一个单位的。她又问,还住在那儿?我笑了下说,要不住哪儿?她说,早该搬出来了,我姑姥姥也在那小区住,我有一回去,发现那小区差不多全是些老头老太太。房子真旧,难怪便宜。对了,前街刚开盘了一个小区,环境不错,户型设计得也合理,我上回见你们班傅云霄和她媳妇在那儿订房来着。他孩子多大了/我说,比我闺女大几个月。她恍然大悟地说,那就对了。听他说,等房子交了工,再装修好,差不多孩子该念书了。那儿离一小近,好多人就为了孩子能念一小,才去那儿买的房。我笑着说,我也知道那儿好,市里更好,没钱买。哪天中五百万了,一小那儿买一处,市一中那儿买一处。哈哈。你的面来了。吃辣椒吗,帮你拿,这儿的辣椒真炸得不错,挺香的!
她慢条斯理地吃着面,说,我刚才好像看见你们班王妮了。她老公家是不是特别有钱,我见他开着一辆二十来万的车。我笑了,说,我对车一窍不通,我连我们局长坐得什么车都不认识,你和我说这个,分明是找错人了。她说,你和王妮不是最好的朋友吗?我说,是呀,可是她坐多少钱的车,和我有什么关系?她还是想知道,是现款买的?我无奈地笑笑,没问过。她也被辣到了,吸溜了一下。我递给她一张纸巾,她边擦泪边说,太辣了。早知道不放那么多了。我看看自己面前那碗红红的,飘着油花的汤,说,辣才够味。豆豆要不要尝下?我用筷子头沾了一点喂豆豆,豆豆立马皱起了眉头,我叫她赶快喝口汤。
她说,你这是什么妈呀?我又递了张纸巾给豆豆,然后低头扒拉着碗里的面。我问,你孩子几岁了?她说,七岁,上学前班了。本来想送他去市里上小学,可惜没人陪读。我单位太忙走不开,我老公那儿正忙着晋级的事,也不能去。市里的房子真贵,首付都快赶上我们这儿的全款了。我笑笑没说话。离我遥远的事情我从来是不关注的,我不知道我们这儿的房子多钱一平米,更不知道市里的行情。她继续说,唉,你们再买房,去市里买吧,孩子念书方便。我心底有一点点痛,起初是木木的,而后是尖锐的。我说,好辣啊。眼泪就扑簌簌地直往下掉,怎么擦也擦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