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宫那边,太上老君对锦年月枝的福签放心不下,总觉得有所指,却一时难有头绪。上次和天帝提起莲花公主灵力一事没有被重视,这次他思忖着会不会再碰个软钉子。思前想后,他还是先去天后那里探探口风,毕竟两公主是奉天后懿旨来祈福,他回报天后也是名正言顺的。
“两位公主吉人天相,求得福签,请天后过目。”老君的绿衣童子恭敬地捧上托盘。天后笑眯眯地看了看,说:“劳烦老君专门跑一趟,你也知这两个丫头就要经历千岁度厄,我还真是放心不下。”
老君见天后看了福签没有反应,又进一步说:“公主之福签气魄非凡,恐非寻常仙人。”天后知他话里有话,眉一挑问到:“老君但说无妨。”老君斟酌再三,说到:“这气吞山河睥睨天地之气势,恐怕,恐怕……”他抬眼触到天后鼓励的眼神,斗胆继续说:“有了帝后的风骨。”
没想到天后温煦地笑着:“我们的孩儿自然像我们。”老君一愣,旋即答到:“那是自然,天后所言极是。”又闲聊数句,老君告退,天后渐渐敛起笑容,思索片刻,不敢掉以轻心,便前去找天帝商议。天帝联想起老君在六界比武大会上说过的话,打算先召见莲花公主试探一下。
帝后左等右等,等来的却是仙婢慌慌张张进来禀报:“泽芝殿上上下下都找不到二位公主!”
“什么?她们去哪儿了?”天帝的疑窦丛生,他手指一点一抹,观微镜像中出现了锦年和月枝的身影。天后忐忑地辨认着,心里挂念两个女儿的安危。
“哼!居然敢私下凡间!”天帝怒道,“老君担心的果然不错!若再觉醒岂不是难以控制!”
天后劝道:“孩子还小偶尔不懂规矩,您也别太生气了。我这就派人去人间捉拿,回来后定会好好惩戒!”
天帝不再怒发冲冠,阴着脸坐在王座上,他不是因为天后的劝解才压抑怒气,而是在琢磨整件事情背后到底隐藏了什么样的惊天秘密。
话说孟婆殷勤地把三人送回人间,胡宅上下忙碌起来。锦月姐妹闭门数日,合力作法使琉璃珠中的魂魄一一归位,终于赶在七日之内送回所有的魂魄。
第八日一早,锦年正在月枝房中照料她,贺云携若虚来拜见。二人一进屋子便俯身行大礼:“多谢二位公主救命之恩,贺云没齿难忘!”锦年忙扶起二人,只见贺云面色红润,眉宇间萦绕着淡淡的仙气,而若虚俊秀的小脸上一直挂着干净明朗的笑容。
“此乃义不容辞之事,你们何必行此大礼。”锦年笑道,“在凡间可别再叫我们公主了。”贺云点点头说:“我们今日来同二位姑娘告辞,今后若有用得着的地方,贺云若虚甘愿鞍前马后万死不辞!”
“贺兄言重了,以后若有空闲,欢迎去泽芝殿作客。”月枝元气尚未恢复,坐着同二人话别。
月枝身上有伤,又辛苦施法七日,元气一时难以恢复,姐妹二人便在胡宅小住。胡寞隔三差五来探望姐妹俩,有时说一些浔阳城里的新鲜事,有时讲讲笑话给月枝解闷,有时送来几味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珍稀药材。月枝闲时炼药、读书、抚琴,大部分时间都在期盼胡寞却又不敢表露的相思中度过,真是“欲把相思说似与谁,浅情人不知。”锦年则有意无意地回避胡寞。情窦初开的少女对爱情十分敏感,上巳节胡寞舍身相救,锦年觉得他对自己有些不同寻常,所以才有了竹林中那句“多情枉被无情恼”委婉的拒绝,可接触久了,胡寞英俊儒雅的相貌、聪敏风趣的言谈、高超的武艺、温柔的照顾,常常出现在脑海,她越是想疏远,却越是挥之不去。姐妹俩仿佛心有灵犀,三个人在一起还能说说笑笑,可只剩姐妹二人时彼此都绝口不提胡寞,久而久之,渐渐心怀芥蒂,再不复儿时亲密无间。
一日,锦年在院中练剑,胡寞从游廊经过,见她腾挪时翩若惊鸿,舞动处行云流水,剑气无形,唯有风动,隐隐有冰破玉碎之声。
“锦年姑娘好剑法!”胡寞抚掌叫好。锦年随即收势,松松挽个剑花,如流星滑落。胡寞一身布衣青衫,简单束发,面色皎然,平添了几分书卷气。他懒散地倚在廊柱上晒着太阳,眯起眼睛浅笑着看着她,像只慵懒的猫。
锦年不自然地避开他流星样的眼眸,随口提起:“可惜我曾是你手下败将。”
胡寞一抿嘴,露出孩子般纯真又淘气的笑容:“没想到姑娘还记得那时候的事!”他回想起柳树下湿了鞋的红衣少女,心里一高兴嘴上又不免轻佻起来:“曾与美人柳下别,复得香玉在今朝。”
坐怀不乱柳下惠,温香软玉女儿身,锦年没料到他竟如此轻薄露骨,登时气红了脸,扭头就走。胡寞自知失言,忙道:“你别生气,我乱说的。”锦年回过身,柳眉倒竖,微扬着下巴,气乎乎地说:“我们到底叨扰已久,主人既已下了逐客令,我们姐妹这就收拾东西走。”
胡寞始料未及,急忙拽住她的胳膊质问:“谁要逐客了?”
锦年甩开手嚷道:“就是你!”
胡寞也生气了:“真是蛮不讲理!”
月枝听见吵嚷从屋里出来,看见二人怒气冲冲面红耳赤互不相让,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得先走上前挽着锦年的胳膊,温语道:“怎么了?让姐姐这么生气。”锦年不好意思说,瞪了胡寞一眼,月枝装作刚看见胡寞的样子,说道:“是胡大哥来了,进屋坐吧,我刚煎好六安茶,你可真有口福。”月枝撒娇似的挽着姐姐一同走进屋里,胡寞暗暗松口气跟在后面。
月枝给二人各倒一杯茶,月枝的六安茶是天宫带来的雨前茗茶,清澈透亮,清香高爽,锦年品了一口,顿觉香醇回甘,心境平和。她想找电话缓和一下气氛,便斟酌了一下语气,对胡寞道:“承影剑用着很顺手,谢谢你了。”胡寞微怔了一下,宠溺的笑了,把茶一饮而尽,真是糟蹋东西。月枝捕捉到他俩的神色,心中微微有些不快,脸上却依旧温婉。
胡寞问起月枝的病,月枝感激道:“多亏胡大哥满府上下的细心照顾,我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那改天我带你们逛逛浔阳城,略尽地主之谊。”
不几日,胡寞便遵守承诺,张罗着带锦年和月枝去楼外楼用点心。各色茶点摆了一桌,胡寞热情地介绍着各色糕点的名字由来和做法。
“胡大哥不仅文武双全,杂学也很了不起!”月枝听胡寞说的头头是道,真心夸赞。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我本人爱好美味,厨艺也不差哦。”
”不似男儿所为。”锦年暗自嘟嚷道。却被胡寞听到,故意夹起一块点心递到锦年嘴边,眼波妩媚,姿态撩人,捏着嗓子说:”请公子尝尝奴家做的相思卷好不好吃。“月枝忍俊不禁一口茶都喷在了袖子上。锦年眼观鼻口观心,面不改色,筷子一敲,点心掉在碟子里。
“来来,不闹了。酥皮莲蓉包、香芋角、绿籽糕……都尝尝啊。”胡寞笑嘻嘻招呼着,“吃完了带你们逛逛。”
锦年低头咬一口相思卷,芸豆面的皮滑腻无比,细细的红豆馅儿甜而不腻,满口豆香四溢——果然好吃,锦年又咬了一口。胡寞看着锦年难得的矜持样子,满眼的柔情像初春正午的阳光。月枝装作没看到,手把茶盏轻轻晃动着,出神地看着一片茶叶从杯底旋上来又飘摇着沉下去,就像她这几天的心境一般。
胡寞带着姐妹俩在街市上闲逛,一会儿看看路边的老人编竹篮,一会儿又被糖面人摊主的吆喝吸引过去。突然间,三串火红的糖葫芦在姐妹眼前一晃,大块的糖片仿佛要滴下来。“要不要去游船?”胡寞见姐妹俩两眼放光,满意的笑了,把糖葫芦给她们一分,自顾自吃着走在前面。
景星湖水光潋滟,岸柳成荫,胡家阔少包了一座画舫带姐妹游湖。此时日头西下,匡庐倒影,山光水色薄笼烟,画舫中三人并一个端茶的小丫鬟,谈笑风生,甚是风雅。除了他们的画舫,湖上还有两三家,有的像朋友聚会不时传出诗词歌赋之声;有的似家宴,有女眷银玲般的笑声夹杂着孩童的嬉闹。“斜阳万点,两岸杨花,船系浔阳酒家。这里的人情味儿比天宫浓的多。”月枝倚在冰棱花窗下,有感而发。
“我自小在人间被养大,或许父母就是看中这人情味儿,能削减我天生的魔性。”胡寞若有所思。
“胡大哥府中上下的确都是谦和仁爱之人,令人羡慕。”月枝一脸向往地说到。
“但愿年年岁岁,共今日此时。”胡寞接到,眼睛略过月枝又扫过锦年,月枝目光灼灼,锦年眼神闪躲,胡寞心中生出一种说不清的感情,俗话说好景不常在好花不常开,三人这样宁帖的时光,尚不知今后还有没有机会。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锦年月枝离开时,胡寞一直送到城外。时值暮春初夏,杨柳青青著地垂,杨花漫漫搅天飞,月枝依依不舍,轻泪满眶,推说是柳絮杨花迷了眼。
“此处已出城百里,公子不用再送了。”离别在即,回想曾经的点点滴滴,锦年不禁有些伤感。
“好。”胡寞出乎意料地勒马停住,下马,没有多余的话,让锦年有些意外。
胡寞从马背上拿出一个锦盒,“这个是我送给锦年姑娘的。”
锦年下马接过,打开一看,是一柄剑鞘。“我用南海的灵雀木做的,包裹东海鲛皮,轻巧耐用,你试试合不合适。”胡寞轻描淡写的说:“你走的急,这睡莲护环我还没来得及抛光。”
锦年呆了一会儿,抚摸着未及抛光的苍玉剑佩,冰凉粗糙的感觉如飞鸟掠影般在心尖上狠狠一啄。苍玉只产于狐岐山,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宝贝,狐岐山地处极北,山高路远,乃极寒之地,而苍玉非要等狐岐山上数九寒天碧水成冰,以肉身破冰才能取出一块,故而十分珍贵。
“谢谢。”锦年勉强挤出两个字,及时止住哽咽,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先不说剑鞘用材极为珍贵,这南海灵雀木又叫做海红豆,寓意为累累相思。
月枝心思玲珑一眼便知胡寞对锦年的心意,簌簌地落着泪,既是伤离别更是哀自身。胡寞又从马背上取出一个青瓷罐送给月枝:“月枝妹妹,你的。”月枝一张婉柔的小脸哭得梨花带雨:“胡大哥为什么不能和我们一起走?”不知月枝是在埋怨姐姐无情还是嗔怒胡寞无情。
昨晚锦年单独和胡寞见面,月枝多长了个心眼,偷偷听了他俩的谈话。锦年先开口辞行:“我和妹妹明日便要走了,谢谢你的照顾。”
“锦年姑娘跟我客气可就见外了。”胡寞觉得她有话要说。
果然锦年又说:“月枝对你……”话到嘴边却不知如何开口,“想必你是知道的。”虽然说得是妹妹,她还是觉得不好意思,只是含蓄地说:“别辜负她。”
胡寞赶紧辩解道:“你误会了。我……”
月枝躲在暗处,瞪着一双黑黑的眼睛侧耳细听,夜深露重,她微微有些发抖。锦年突然截住他的话头:“你不要说了!”胡寞果真就噤声了,他其实也没有想好要说什么,要怎么说。
许久无话,寂寥的夜色中传来锦年一声薄薄的叹息,她轻轻转身离开,留下胡寞一个人形影相吊,彳亍而行,月枝不知为何,眼泪夺眶而出。那一刻,月枝有些恨姐姐,恨她为什么不亲口告诉胡寞,她并不喜欢他。她又有些恨胡寞,姐妹俩明明同时认识的他,可是他为什么对姐姐总是比自己多那么一点好。
胡寞敲了她一个爆栗,把她从理不清的思绪中拉回来:“傻丫头,聚散终有时。”胡寞打开罐子,里面塞满了月枝最爱吃的百花糖。
“时候不早了。胡公子,告辞。”锦年不愿再期期艾艾的伤离别,率先跨上马背,慢慢走在前面。
月枝不能自已,一下扑进胡寞怀中:“胡大哥,不知何时能再相见?”终究是仙魔殊途,此去人间一别,真不知再见是何期。
“有些事命中注定,多想无益。”胡寞揉揉月枝的花苞头,平静的说。
回到宅子,胡寞这顿饭吃的没什么滋味,连阿一阿幺在他旁边逗他,也提不起兴致。孪生兄弟私下偷偷议论,打赌公子到底喜欢锦年还是月枝。徐伯咳嗽一声,吓得他俩赶紧噤声,耷拉着脑袋各自干活去了。
见徐伯进来,胡寞眼里有了些神采:“那蛟怪的内丹可有用?”
“有些效果,但只是勉强续命罢了。若还不能找到那件宝物,怕是身子再好不了了。”徐伯叹了口气。
胡寞扶着额头,半晌,说道:“我再去一趟天宫。”
徐伯捋着胡子道:“不必了,老爷另有计划,让公子等候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