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回,冰雪消融。这一天,闻焕章和安道全说:“门外桥边那树梅花渐开,我想同先生到桥上一观如何?”“好哇!”安道全欣然允诺。两个人出了门,站到小桥之上,面对初放的梅花,疏影横斜、暗香浮动,安道全心旷神怡,可有日子没这么舒畅了!二位正欣赏梅花呢,猛然间,安道全无意中一回头,就发现有两个人身着罪衣罪裙,项带长枷,身后有两个手执水火棍的公差押着他们,奔这边儿过来了。安道全仔细一看那两个罪犯,他大吃一惊。怎么啦?敢情那两个人他认识!谁呀?正是萧让和金大坚。这时,萧让和金大坚也看见安道全了,金大坚忍不住叫了一声:“安……”没等他再说下去,萧让冲着他又挤眼、又摇头,那意思就是叫金大坚千万别说出安道全的名字,一边儿暗示金大坚,萧让一边儿把话就接过来了:“啊,张员外,没想到我们在此相逢,正好我有几句话想和足下讲,请借一步说话。”安道全见萧让反映挺快,忙顺话搭腔,满口应承。两个人走出去二三十步远,萧让压低声音凑到安道全耳边和他说:“前者,开封府捕快们去拘拿兄长,因没见到你,就把我们俩带去回话。府尹不容分说,将我二人押送大理寺,大理寺严逼我等说出你的下落,我二人实在不知,就是知道也不能说呀!就这样,大理寺要重处我们,幸亏宿太尉说情搭救,这才得以从轻发落,刺配沙门岛。临行之时,宿太尉又吩咐解差,一路之上不要难为我等。我们倒没什么,只是有一样儿,兄长所存之金银已尽数为官府查没。”安道全一听:“嗐,钱没了算得了什么呀,千金散尽还复来!只是连累二位贤弟,愚兄于心不忍!”萧让就问:“兄长到底因为什么被朝廷缉拿呀?”“唉!”安道全叹了口气:“出事儿那天,愚兄去拜望宿太尉,经太尉言讲,我才知道被卢师越进谗陷害,他在我配的药里做了手脚,毒死蔡京爱妾,故此,蔡京深恨于我,要置我于死地。宿太尉赠我衣服盘缠,并派人送我出了封邱门,叫我远走他乡。第二天,在路上遇到宿太尉府上之人,从他们口中得知,我的事儿连累了二位贤弟,所以,我给宿太尉修书一封,请他出面搭救你二人。等走到此处,遇到闻先生,乃是昔日在京的熟人,他留我在此为其女儿治病,故而小住有日。我当初以为:大理寺把二位贤弟叫去询问一番,你们确不知情,也就把你们放了。没想到,竟落到了刺配沙门岛的地步!那沙门岛是什么地方,那是鬼门关啊,一去难回,你们断不可去!我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能如此拖累朋友,我和你们回东京挺身认罪,叫大理寺释放二位贤弟!”安道全越说越激动,脸都红了。那么说,沙门岛在哪儿呀?就是今天的山东省蓬莱县西北海中的长岛。萧让听安道全说完,连连摇头:“兄长不可莽撞。我二人虽受牵连,但毕竟罪名还轻。兄长若去,必然性命难保。如今事已至此,兄长不要声张,以免惹出更大的麻烦。我二人刺配沙门岛,自会相互照应,等服刑期满回来,再做别图,所以,刚才金兄喊出兄长的姓氏,小弟摇头示意,然后,接口呼兄为张员外。兄长一定嘱咐你的朋友,叫他千万别说走了嘴。”安道全点头:“这个你放心,闻先生是正人君子,通晓事体,他一定会随机应变。事到如今,我也不再说别的了,只是要委屈二位贤弟。这么着,咱请两个解差一同到闻先生家中一坐,我们也借机多聚一时。”“好吧,就依兄长!”
萧让回到二位解差身边,和他们说:“二位,方才偶遇故人张员外,要修书一封,请我代为传递,得暂停片刻,他邀请二位去草堂歇息,不知意下如何?”两个解差也有点儿累了,就点头答应了。萧让叫来安道全,给解差作了介绍,解差不认识安道全,他们哪知道眼前这位就是朝廷要拿的钦犯啊!几个人拱手见过,安道全又叫过闻焕章和他们相见。闻焕章听刚才金大坚冲安道全一喊了个“安”字,萧让接着改称张员外,心里就明白了八九分,安道全又把萧、金二人给他一介绍,闻焕章更明白了。他十分客气地把解差和萧让、金大坚让进自家草堂,然后,备下酒饭,款待他们。一路之上,风寒雪冻,十分辛苦,俩解差也受了不少罪。你别看他们是押犯人的,可也得靠两条腿走路,那年代不像现在有汽车、火车、飞机、轮船,几千里路不在话下,那时不行,一天走不了多少路。两个解差一见到热酒热菜,口水都流出来了,也不用让,流星赶月一样就吃上了。安道全在一旁紧着斟酒布菜,工夫不大,二位就有点儿醉了。闻焕章说:“今日天色已晚,到前面镇店还有十来里路,如果不弃,不妨就在寒舍下榻。这两位都是故友,自可担待。”说着,他用手一指萧让、金大坚。两个解差已八九分醉了,正不愿走呢,听闻焕章这么一说,二人顺水推舟:“他们二位虽说是罪犯,但有宿太尉的吩咐,我们一路上也尽心照顾,不让他们急着赶路,既然先生挽留,那就住上一夜再走,只是打扰先生,心中不安!”“欸,不必客套。”说完了,叫两个解差用饭,然后,闻焕章收拾房间,请二人入内安歇。
解差躺下之后,又过了一会儿,二人鼾声如雷,确实睡着了,安道全等四人这才重新归座,边喝边谈。那位说了,解差睡了,萧让、金大坚完全可以跑哇,为什么不跑呢?因为他们不能跑。他们跑了,这罪就更大了,官府一定找他们的家眷算账,那就更麻烦了,说不好,家眷性命难保。安道全十分过意不去,一个劲儿地向萧让和金大坚致谢:“我命运不济,遭此奇祸,死不足惜,只是不该连累二位贤弟,安某于心不安,此恩此德,不知何以为报!”金大坚说:“兄长言之差矣!朋友之间义气为重,替死尚且无妨,何况我等今日只是刺配呢?不过,有一件事我二人放心不下。”“什么事啊?贤弟请讲!”“我二人家眷都在京中,无人照管,未免有些担心。”没等安道全说话,闻焕章说了:“我倒有个主意,不知二位肯纳否?”“先生但讲无妨。”“小女幸得安先生医好了病症,无以报答,今日二位既为安先生所累,在下理当分忧。二位何不修封家书,我亲自进京将宝眷接到此处,与小女为伴。日后二位遇赦归来,合家团聚,以免时时牵挂,不知尊意如何?”萧让一听,十分感动:“兄真乃至诚君子,正可托妻寄子。如此一来,我二人到沙门岛也就心安了。”用过晚饭之后,萧让、金大坚各修一封家书,交给闻焕章,安道全取出三十两银子送给闻焕章做盘缠。然后,安道全和萧、金二人说:“待闻先生把宝眷接来安顿好了,三月廿八日是东岳大帝圣诞,我去泰安州进过香,就去沙门岛看望二位贤弟。”萧让、金大坚连连点头,当晚各自安歇。第二天用过早饭,大家洒泪而别。安道全又送给两个解差十两银子,请他们一路之上多多照顾萧让和金大坚。
萧让、金大坚走后第三天,闻焕章收拾行李,要够奔东京。安道全修下一封书信,请闻焕章送到宿太尉府上,向太尉致谢。闻焕章一点儿也不耽搁,借了匹马,立刻动身。非止一日,这天来到京城。他按安道全所说的地址,找到当初他们三家共同的住处,把萧让、金大坚的书信,交与二位夫人,并说明来意,叫她们早点儿收拾东西,准备动身。第二天,闻焕章来到宿太尉府上拜见太尉,把安道全的书信呈上。宿太尉拆开书信看完了,不住点头,和闻焕章说:“难得足下如此高谊,冒风险收留安先生,可钦、可敬!”闻焕章一躬身:“太尉过奖了,在下所尽者,无非是为人之本,何足道哉!太尉不畏权奸,救护安先生及萧、金二位,才堪称是我辈之楷模呢!”“哈……”宿太尉哈哈大笑:“咱俩都不用自谦了,帮助他们是应当的。不过,你回去后告诉安先生,他的事虽然暂且平息了,但仍不可公开出头露面,以防不测。近日,朝廷与金国通好,谋伐辽国,蔡京每日入朝商议军国大事,无暇顾及安先生的事;前者,我和大理寺讲过情,故此萧让、金大坚得以从轻发落,不然要问他们连坐之罪呀!老夫本欲与先生共饮几杯,无奈,要入朝议事,就不虚留先生了,恕我失陪,先生一路珍重!”说完,命家人取出白银五十两,送与闻焕章,闻焕章一再致谢,辞别宿太尉,去接萧让、金大坚的家眷。这时,萧、金二位夫人已收拾停当,闻焕章雇了两辆车,让两家人分别乘坐,自己上马,跟在车辆后面,离开东京直奔东昌。他这一来一去,路上走了一个来月,所幸的是一路上平安无事,等到了自家门前,大家下了车马,闻焕章把两家的细软之物,从车上搬下来,付了车钱,打发赶车的走了,然后,把萧、金两家人让进家中。
萧让呢,膝下也有一女,年方二八,容貌秀丽,聪慧过人,女红针黹,无所不精,再加平日里父亲教授,也知书达礼,精通文墨。二位夫人呢,都十分贤惠,平时住在一块儿,就如同亲妯娌一般。安道全见过弟妹侄女,非常高兴,闻小姐也给二位夫人见过礼,口称“婶婶”,大伙儿见面十分亲热。闻小姐和萧小姐年岁相当,又一见萧小姐娴静端庄,二人很投缘,一见如故,像亲姐妹一样。安道全对闻焕章感激万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一再致谢,弄得闻焕章倒过意不去了:“这是我应该做的,先生何必如此呢?我还是和你讲一讲我京城之行的经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