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的女孩儿总是会有这样那样的烦恼,有的烦恼就像风一样,比如今日里要穿什么才会比别家的女子好看,想要的钗子还没有攒够钱买,这样的烦恼不经心,一会儿也就散了;有的烦恼就像雨一样,比如那天遇到的少年郎,他可否知道我对他有好感,梦里也梦着过好几回,可我婚嫁不由己,也不知道月老会不会给我们牵上红线,这样的烦恼丝丝缕缕,又忧愁又渴望,可终究是白日的妄想,成了亲,生了子,便再也记不起那少年的模样;有些烦恼就像山一样沉重,比如如何才能脱离了如今日子,想要逃离的欲望如此强烈,而自身如此弱小,面前牢笼如此坚固,不能哭,不能吼,只能默默的忍耐,点点滴滴积蓄力量,也许女子坚韧的地方就在这里,迷人的地方也在这里。
陈香儿毕竟豆蔻年华,哪里耐得住饿,忍了不到一刻钟,便自己跑出来吃了饭。
陈忠见她出来,知道消了气,忙把陆小乙给的荷包递给她,“你小乙哥给你带的新针线,抽空给爹爹绣个新荷包。”
陈香儿接过打开一看,一套整整齐齐的绣花针,大大小小足有十个,还有深深浅浅十二色彩线,颜色都是她最爱的鲜亮颜色,陈香儿一看就喜欢极了,“刚给爹爹绣了个元宝荷包啊,小乙哥给的针线,我要给小乙哥绣一个。”不知怎的却想到了昨天见到的公子,他的玉佩随随便便就掉了,得给他打个络子才是。“爹爹,我回屋做针线了,小乙哥回来叫我一下,我有重要的事情问他。”于是急急忙忙回屋里打络子去了。
日上三竿,绛仙楼里的女伎们渐渐起了身,梳妆打扮好后,三三两两的集聚在会客的前楼,不时有调笑声,拈酸声儿响起。绛仙楼最有名的是花魁玉玲珑,而下便是绛仙三美,金圆圆、李赛赛、杜翩翩,那金圆圆胜在娇俏可人,李赛赛别有风姿韵味,杜翩翩最是单纯多情。
只见李赛赛靠近杜翩翩道:“昨儿的赵爷看来是对姐姐倾心了呢,一晚上在便这里花了足足三百两银子,而且大手笔包下了后解忧苑呢,莫不是要与姐姐做个长久夫妻?”
杜翩翩摇了摇手中贵妃扇,道:“别提了,外乡来的土包子罢了,那银子哪里是为我花的,竟有大半是为了楼里的吃食花的,虽说咱们这里的吃食也是出了名的好,可毕竟也是在楼子里,我唱了一曲西江月,竟嫌我唱的不痛快,直接让我下去了,我都不晓得他们包下了解忧苑。”
“呀,竟不是为姐姐包下的?那解忧苑离着解语苑可是近的很,莫不是也为了她?”李赛赛丢了眼色给杜翩翩。
杜翩翩气道:“绛仙楼统共一主楼,三辅楼,她自己独独占了一座,剩下的两座留着包给客人,我们所有人都挤在这主楼,住的又紧巴又不便宜,除非有幸碰着了个有钱的大主顾,包了楼才能住的宽敞点。还是你消息灵通,知道他们包了楼,我要去跟梁妈妈说说,再安排我去接近客人,我非得住进去不可。”说着便花枝招展的去找梁妈妈了。
李赛赛望着她的背影冷笑,那外乡人可不是一般的外乡人,是京城里来的,梁妈妈迎接起来可是小心翼翼,也不知是何来头,先让你这蠢货去探探路。
解忧苑内,两名劲装男子守在门外。室内,一相貌威严的中年男子正翻阅手中的资料,梁妈妈恭敬的站立一旁,不时为男子解说。
梁妈妈道“赵总管,这是今年以来收集的消息,已按照门类分别整理,浙江布政使苏霖与金陵知府江翱上月来过此地,却并未谈及多少公事,只谈了些许风月。前几天,江知府特意通知绛仙楼要空出绛珠三美的时间,似乎要招待一位贵客,奇怪的是,如今楼里最好的姑娘的玉玲珑,江知府却并未要求玉玲珑出席,也不知是何道理。”
赵总管道:“江南盐税案年初案发,最近皇帝才下令彻查,江南官场必定会有大动荡,他们自然要互通有无。江翱要招待是相爷府的二管家钱十川,风雨欲来,自然要好好抱住相爷的大腿,用绛仙三美招待一个管家,已是规格不凡,难不成我们绛仙楼的花魁低贱到要陪一个管家之流,你听着,绛仙三美也无需格外空出时间,只看当日谁有空闲便是,江翱早知绛仙楼的后台是在京城,一个小小的四品知府还没有胆子动得了这里。不过我如今真是怀疑你的能力,收集的消息没有一点有用的价值,你要想好怎么对主子爷解释。”
梁妈妈一听,扑通一声跪下:“赵管家开恩呢,还请赵管家在主子爷面前多多美言,奴婢已经尽力了啊。”
赵管家道:“尽力与否主子爷自有论断,江南盐税案的钦差大臣就是主子爷,此案金额巨大,涉及整个江南官场,主子爷来了江南后处境会极为危险,为了查案,主子爷决定白龙鱼服,先在你这解忧苑安顿,今夜三更便到,楼里的人你可都查清楚了?万不能有任何消息泄露。”
梁妈妈喜到:“奴婢有生之年竟能亲眼见到主子爷,实在是荣幸之至,还请放心,都按您的要求,细细排查过了,眼生的客人也早已派人盯着了。”
赵管家道:“你下去好好准备吧,对了,住在这解忧苑没有姑娘过来容易引起猜疑,玉玲珑过来又会引人注意,你看看安排一个过来。”
梁妈妈恭敬的退了下去。
还未行至主楼,就被几个消息灵通的姑娘围了起来,莺声燕语响成一片:“梁妈妈,这解忧苑可是住了大主顾,不如就让我进去伺候吧?”
“哎呀,你还没有我好看呢,当然是让我去了,好妈妈,我去了定能抓住大主顾的心,保管让他把银子都掏出来。”
这时候,杜翩翩赶了过来,“都让开,都让开,胆子都肥了,敢跟我抢客人。”
杜翩翩此话一出,姑娘们虽不服气,却也不敢出声,毕竟,她们的资历比不上她。
杜翩翩挽住梁妈妈的臂弯道:“好妈妈,昨晚就是我陪的那客人,客人对我及其满意,其实啊,赵爷包下这个楼就是为了我,只不过啊,赵爷看着就不是风月场上人,害羞罢了,我去陪赵爷用个午膳,跟他要个准话,怎样?”
梁妈妈看了看杜翩翩,又想了想,道:“我的儿,竟然是这样,我说怎么好好的就要包下解忧苑,竟然都是为了你,不过,你无需陪赵爷用膳了,赵爷喜静,平日里不喜人打扰,你只耐心等他传唤便是,记住了,这赵爷脾气不好,万不可随意去打扰。”
杜翩翩听了,笑容都止不住了,她只是碰碰运气,没想到赵爷竟真是为了她包下了楼,心中雀跃,恨不得立马跑去献殷勤,可终究记得分寸,得意洋洋的回了主楼。
李赛赛见杜翩翩得意回来,心中一沉,知晓应是接的了大主顾,脸上却笑着迎过去:“好姐姐,赵爷竟真是为了姐姐?”
杜翩翩道:“唉,昨日里竟是我误会了他,那么大年纪了,见了我,自然自惭形愧,不敢将仰慕我话说出口,不过无妨,他的心意我自然明了了。”
李赛赛道:“真是恭喜姐姐了,只可惜,如此一来知府大人定的迎接贵客的场子,姐姐就参加不了了。”
杜翩翩道:“那就辛苦妹妹了,不过,你觉不觉得,玉玲珑如今走下坡路了,知府大人指明让我们三美出现,却偏偏没叫她,可见,知府大人是厌了她呢。”
李赛赛道:“定然是,谁个陪客不是七分笑三分殷勤,就她参加个场子就跟欠了她八百万似的,唱个曲看心情,跳个舞看日子,那群人偏偏还哄着她,也不知道是她陪客人,还是客人陪她。”
杜翩翩道:“谁让人家是花魁呢,再者了,让她去稀罕的还不是花魁的名头,等哪天她没了这名头,看她还能得意。”
俗话说背后莫说人是非,她俩的对话偏偏就被正主儿听了个正着,玉玲珑觉得好好的女儿家沦落风尘地,已是可怜,她们几个作为清倌人,自小学了一技之长,年少时以技艺娱人,卖艺不卖身,可若是不能早日脱离了此地,年纪渐长,终究还是会被逼走以色侍人的路子,可奈何她们都不为当前处境发愁,甚至享受这种众人追捧的日子,道不同不相为谋,她向来与她们不亲近,如今听了这话,虽则生气,却并不想与她们争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