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噼啪”，火堆中的木柴在炙热的温度中炸开，许许火星散落，化为灰烬。
三仙庙中，正中位置，伫立着三尊高大的神像。不知是当年雕塑的工匠手艺了得，还是神像真的有灵，这三尊神像虽由黏土建成，但时隔久远，依旧完好如初，并无破损。只见这三尊神像自左而右，分别身着白、灰、绿三色道袍式样的衣物，容貌神态，庄严肃穆，隐约中竟有股出尘之意。
桃花镇的百姓对三仙庙**奉的三位神灵向来恭敬，每当佳节吉日，都会来此祭奠，每过一段时间，还会集资修缮一番。只是三仙庙毕竟离桃花镇还有些路程，平常繁忙时分，也少有镇中居民来此。落天、逍遥和千游便夜宿于此，三人围坐在火堆旁边，他们身后的神像在斑驳的影子下显得格外神秘。
入夜，已然起了风，庙外，夜风“呜呜”的吹着，仿佛也在轻轻诉说。
“老夫在路上打听来了一个惊天大秘闻，想不想听听？”千游道人缓缓说道，似乎是特地想吊某人胃口。
“什么秘闻？”逍遥与落天同时问。
“听说……在百断山中，将有上古仙府出世！”千游道人见逍遥与落天面面相觑，不禁大为得意，“哈！是不是被震撼到了！”
逍遥忍住笑意，一本正经道：“怎么？千游，你对仙府有兴趣？”
千游一抚长须，道：“仙府只不过上古仙人在人界暂时开辟的洞府，也不会有什么宝贝，老夫又不是吃饱了撑得，去瞎凑什么热闹？”
落天顿时失望万分，望着逍遥道：“啊？仙府里什么都没有，那我们岂不是白忙活了？”
逍遥解释道：“非也非也！天人有别，即使是上古仙人想留在人界，也必须要以天界的仙气补充消耗，否则只会修为倒退，仙灵尽失，最后沦为凡人。”
说道这里，逍遥和千游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但落天却没有注意，只是继续问道：“那要怎么办？”
逍遥接着道：“上古仙人在降临人界之前，便以大法力拘束天界仙气，然后以禁制将仙气封存在人界洞府中。这样说，你懂了罢？”
落天抓抓脑袋，道：“还是不懂。”
千游忍不住了，道：“你师父这老鬼说话拐弯磨角，还是让我来给你解释。”他清了清嗓子，也不顾逍遥道人瞪来的目光，缓缓道：“天界有仙灵之气，人界有凡灵之气，两者的区别呢……就跟桃花镇的美酒和洛风城护城河水的区别一样，所以要不怎么都说仙人活的长，仙术高深，长的帅呢，这都是有原因的。”
落天没好气道：“说的跟你喝过洛风城护城河里的水，见过真的仙人一样。”
千游道人顿时哑口无言。
这时逍遥咳嗽了一声，似笑非笑地看了千游一眼，继续道：“仙气对于人界强者来说，可遇而不可得，以仙气辅之修炼，可以净化凡躯，提升修为，更重要的是，还能增加阳寿！因此百断山中的仙府，对人界高手来说，便是一处巨大宝藏！”
“宝藏呀宝藏！我喜欢宝藏！”落天满眼冒金星，他拉起在一旁生闷气的千游道人的一只袖子，“千游老头子，有宝藏呀，你去不去，不是说你的破门王八什么的特别厉害嘛，咱们组团一起去呀！”
千游道人瞪眼道：“什么破门王八！是奇门八卦！”
“是是是！”落天一脸谄笑，“那要不要一起呢？”
千游一句“不去”正要脱口而出，逍遥道人忽然对落天道：“你别问他，问了他肯定也是嘴上说不去，心里面却是早就迫不及待了。”
只听“咕咚”一声，千游活生生将那二字咽了下去，随后瞪了两人一眼，瓮声瓮气道：“哼，算你们师徒二人厉害！”
逍遥道人与千游争论时，向来是处于下风的，这次见他哑火，不禁眉开眼笑。千游见了像是极不服气一般，看了看落天和他身旁的大青石，哼了一声，道：“这小子长于人界，凡灵已成，却被你用万灵之水洗去凡尘，保留了空灵之躯，倘若让他引仙气入体，再加上有镇界石这等九天神宝相助，前途自然不可限量了，可对我有什么好处？”
逍遥大笑道：“事成之后，我请你畅饮桃花美酒如何？”
千游道人一愣，也笑道：“‘自摘桃花酿美酒，桃花美酒醉金仙’，桃花酒虽是难得佳酿，但你这也太轻松就把我打发了吧！”
逍遥笑容不变，道：“谁让你是千游，而我，正是逍遥呢！”
千游拍手大笑，道：“说的是！说的是！”
两人畅声大笑，仿佛回到了年轻时光，飞扬的身影，放浪不羁。
落天没去听两人的对话，只是眨眨眼睛，把注意全放在了大青石上。他低头把大青石抱起，手在上面粗糙的纹络上轻轻磨挲，冰凉，古拙，饱含沧桑的一块石头，似乎并没什么不同之处。落天心中不由地想：“这真的是件宝物吗？”
“昔日巨神盘古开天，天地初成，三界不稳，镇界石便是天界至尊东皇太一用来稳定天、人两界的一块神石！”逍遥道人的声音在落天耳边响起。
落天看了一眼逍遥道人，低头又看了看大青石，摇头表示不信。
千游捻起一缕白须，道：“逍遥，在你徒弟的心目中你的信用似乎不是很好嘛，现在我都有点儿担心我的桃花酒了。”
逍遥道人白他一眼，随后对落天喝道：“小子，看好了！”
只见他竖起剑指，双目微闭，疾诵道：“悠悠千古，巍然不动，天地皆镇，乾坤定之！变！”咒声未落，逍遥道人霍然睁眼，目中精光闪烁，只见他单手向镇界石一指，整间屋子，猛然一亮！
大青石发出耀眼的光芒，缓缓从落天怀中脱离，浮在半空。青石上的裂纹散发灿灿金辉，如同金笔勾勒的线条，上面的星星绿点，此刻却如碧绿的翡翠，光芒衬托之下，竟是一件华美的神宝，哪里见得平日其貌不扬的青石？
金色神辉，碧绿清雅，石体本身幽幽的光，灿烂夺目，把庙中原本就是不大的屋子照得通明，就连火堆中的一团火红，在镇界石的神光下，也显得黯淡苍白！
三双目光怔怔地看着空中漂浮的神石，斑斓亮丽的色彩，落在三张默然千年的泥塑面孔上，仿佛庙中的三尊神像，也向这件九天神物缓缓望来。
仿佛连呼吸也有些急促。
镇界石的亮光闪了几下，忽而大若斗牛，忽而细如沙砾，最后化作一块拇指大小的石坠，落入手心！
夜深，三仙庙像位枯坐的悟者，静静伫立，久历风雨。有风拂过，飘落的桃花，流过的香气，婉转低徊的虫鸣，平凡而幽美，酷似他们的祖先。
有谁能说清，长存与更替，哪一个才是追求？
庙中，当火堆中最后一粒火星熄灭，黑暗带来的，是长夜的安静。
偶尔有闪电横贯长空，雷光透过窗栏照了进来，可以看见庙中的三人，安然入睡。
逍遥道人将镇界石的秘诀传授给落天，给他当做一件防身之宝，他手心中紧紧握着镇界石化成的石坠，沉浸在魂牵梦绕的小庙村的梦境里。
夜风，渐渐大了，厚实的乌云遮住了天空，就连闪耀的雷光也被掩盖。
月黑风高！
不知何时，满园虫鸣都停了下来，唯有风声，天地间一片肃杀！刺骨的寒意如有形之质，迅速向小庙靠来。
落天打了个冷颤，骤然惊醒，只见一片漆黑，正要一句喊出，却突然被一只手从背后捂住了嘴巴！
此时落天的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镇界石紧握手中。他回头一看，只见逍遥道人满脸严肃，松开了手，对他做了个嘘声的动作。落天吃了一惊，不知发生了什么状况，他转头看见另一边，正见千游躲在六边窗旁，目光从窗外收回，看了看师徒二人，压低声音道：“有人来了！”
逍遥道人如临大敌，以他的修为见识，自然能从环境变化之中，察觉到隐隐出现的一丝不利气息，当下他与落天也挪身到窗边，动作谨慎，小心地向窗外察看。
三仙庙外的桃园中，隐约有影影绰绰的身影来回走动。风声呼啸，吹落了刚刚绽放的花蕾，九尺桃树张牙舞爪地摇摆，似因狂风带走它的美丽与希望，而愤怒反抗。
“你确定那老道就在这小庙里面？”一个冰冷的声音问道。
“是，大长老！弟子奉命在洛风城外搜索，恰巧遇见一名老道与另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儿御空而去。弟子看过大师兄所画那老道的画像，确定正是此人，便远远跟踪他们至此。”
说话之人虽声音低沉，且距离尚远，但他们所处位置，正在风向上游，而三仙庙处于下风处，所以这一番对话，反被庙中三人听的清清楚楚。
千游道人脸色变了变，瞪了逍遥一眼，低声道：“你这逍遥老鬼到底惹了什么祸，都叫让人家找上门来了！”
逍遥皱了皱眉，却不理他，继续去听桃园中的对话声。
晃动的树影之后，发问之人似乎陷入沉吟，再未说话，另一人听是对面前之人十分忌惮，不听他发话，也不敢妄动。这时，却听一个温厚的声音道：“知道了，你下去吧，那老道身法诡异，告诉各位师弟多加戒备。”
那名弟子如遇大赦，连忙拜别了句，便下去了。而三仙庙中的千游却很是烦恼，低语道：“他们到底是什么人，看样子人数还不少，这回要完蛋了！”
逍遥道人看了他一眼，道：“如果没猜错的话，他们便是中州青蛟门的人。”
“什么！青蛟门？”千游惊道，“天下那么美酒你不喝，那么多美景你不看，偏偏闲着没事儿干去惹一个修仙宗门干嘛？我就知道，每次和你逍遥待在一起一准儿要倒霉，这回老夫要英明不保，阴沟里翻船了！”
落天听他抱怨，便道：“千游老头子你别害怕，有我跟我家老头子来保护你。”
千游道人老脸一红，道：“臭小子，一边去，你知不知道，就在刚才对话的几人，一人语中含煞，不掩锋芒，言谈呼吸，中气十足，只怕是已修炼到悟道境界，道行之高，不可想象！”
逍遥听了他的话，不由苦笑道：“青蛟门中，除了门主慕容峰，便是新晋长老高正梁能有如此境界了。此人先前寂寂无名，却在数十年内一鸣惊人，道行进步到如此之快的地步，实在不可思议。”他叹了一声，道：“今晚确实有麻烦了！”
“咦？老头子怎么你也这么说？”
……
窗外，夜色如墨，风渐渐小了，再听不到青蛟门中的声音，三仙庙外一片寂静，深夜的空气仿佛又冷了几分！
桃林中，周毅站在高正梁身旁，只听高正梁冷哼一声，道：“你说宛州的日月教已经来到雷州了？”
周毅道：“是，而且，据门中的线人打探，不仅是日月教，宛州的极乐山和云州墨王宗也在来往雷州的路上。”
高正梁眉毛一沉，看是大有火气，周毅暗叹了口气，原本师门凭借至宝幻星盘推衍出雷州百断山脉中将有仙府出世，可以占尽先机。但到后来突然被横空出现的一名老道夺去幻星盘，而高雄几人又在洛风城中大闹了一场，将仙府出世的消息弄的人尽皆知。虽然现在距离出世时日只剩几天时间，但离雷州最近的云、宛二州中，日月教、极乐山和墨王宗三大宗派，依然在得到消息后，派了大队人马赶往雷州百断山脉，目的自然很明确，便是即将出世的仙府了。而且，更让青蛟门众人气恼的是，还有许多不入流的小门小派和散修，意图浑水摸鱼，源源不断地向百断山脉赶来。
高正梁沉吟半响，目光穿过树枝空隙，看向三仙庙的方向，夜色中，只能依稀看见庙宇的轮廓。忽地，他冷冷开口，道：“不管这庙中的老道是何方神圣，无论死活，必须要取回幻星盘！”
高正梁眼里红芒闪过，接着道：“唯有凭借幻星盘的推衍之力，破解仙府内的上古仙人禁制，如此才能占取先机，抢先进入仙府！”
周毅颔首，毕竟关乎师门利益，幻星盘又是从他手上所丢，他自然不敢懈怠，便朝高正梁知会一声，下去分配青蛟门弟子对小庙合围。
脚步，向前，踩断了地面上的枯枝。
剑寒，刺骨，让寒夜更多了几分森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