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台周遭是山,灵山周围是水,碧海四周是云,所以遥遥看来,海上只有云,云下只是海,而不见蓬莱。
我时常站在这高高的望仙台上远眺着大海。湛蓝的海水翻滚,一望无际,不知哪个方向才是故乡。
或许,我这样的女子不会也不该有故乡,穷其一生都将离不开蓬莱。
咸湿的海风吹起我的霓裳,抚动我的青丝,映着我倾城的面庞娇艳如六月天里盛开的花朵。
碧穹拿着银色的锦缎雪狐毛披风给我披上,轻轻地扶我下了仙台,辗转进灵山天瀑后的琉璃殿。
“云宿,仔细身子,吹久了风,伤了容颜,师父又该怒了。”她说。
碧穹是我的师妹,奉了师命照料我的饮食起居,只因我是天女,蓬莱山未来的宫主,而她将是我的护法。
这的确十分不公。所以十三年来她虽照顾我照顾的无微不至,却从不叫我师姐,待我非仆非友,也不似姐妹。
在我看来,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只有师命,只有冷漠。
碧穹的眼睛反射着强光时是琥珀紫的,整个蓬莱宫,也只有师父才会有那般尊贵的颜色,映着她绝美的面容,冰冷而高贵,如傲立在冰山之上的雪莲。
“碧穹,你应该是恨我的吧。”瞅着她眸间的淡漠,我嫣然一笑,挑衅地缓缓开口。
“恨你?”碧穹冷冷的眉宇间,一丝寻味一闪而过。
“恨你我本都是师父的弟子,你却要处处低我一等。”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我尝试下一剂猛药,来瓦解她千年寒冰般的骄傲,抑或让她仓促逃离,来打破这种十多年不变的沉闷。
我太想看到她淡漠疏离背后真实的反应。
碧穹凉凉挑眉,不屑一笑。“记住,蓬莱山上,没有高低贵贱,只有师父,师命如天,哪怕你我。”
说完,扶我坐上软榻,整理好我的衣襟,她迤迤然离去。
紧致的衣裙包裹着曼妙的身段,水蛇腰恰到好处的一扭一摆。
留我独自面对着着这布置得水晶宫一般奢华的琉璃殿,还有壁洞中琉璃龛上斗大的的夜明珠,几近崩溃。
十六年的时光,这宫里有多奢华,岁月就有多寂寞。
好在,还有墨凉。
更好在,墨凉出海回来了。
听到一串熟悉的沉稳的脚步声,闻到一股熟悉的檀香味,回眸,温润俊逸的白衣美男子正摇着玲珑扇托着白玉匣翩翩而至。
“谁这么大的胆子,敢惹我们未来的蓬莱宫主生气?”墨凉停下脚步温润笑着,长身而立,微微浅笑仿若春暖花开,声音温柔的一如春风拂面。
“明知故问。”我喜从心来,却佯怒道。
“你气她干嘛,她就那性子。”墨凉说着,近步将白玉匣递到我手中。
我轻轻打开,一红一白两小枝花束安静的躺在玉匣中,散发着幽幽的清香。
我太喜欢这不同于蓬莱的片景。
蓬莱有太多的奇珍异宝,也不乏各种各样的奇花异卉,但这里四季如一日。七色花四季而开,长青叶四季而绿,唯一的变化则在风雨飘摇时,挣扎的身姿微微的有些狼狈狰狞。
蓬莱的天地,美得如同梦幻,却也因此而少了些情趣和生气。
所以每次墨涼出海回来,都会给我和碧穹带一些陆上的寻常物件,再讲一些外面的山山水水四季变幻以及一些奇人轶事。
那是我一年中最开心的时刻,也是碧穹难得的露出温柔笑靥的时刻。
眼前的两枝花朵,气味芬芳,有花无叶,红色灼灼,白色冰清。虽然久经颠簸,却完好无损。
这正是墨涼的过人之处,不管在海上颠簸多久,不管在陆上经历什么,他带回来的东西,总是完好无损,新鲜如初。
他曾完好的带回来两小盒晶莹剔透的冬雪和冰块。他说,在陆上,一年的四季不断变换,周而复始,万物因春而发,因夏而繁,秋日结果,冬日凋蔽。遥远的北地,每逢冬日,便是冰天雪地,银装素裹,皑皑一片。
他曾带回来无数大大小小的稀奇玩意儿,像糖人,像玩偶,像冰糖葫芦,像窝窝头,他说,陆上的生活是简单的,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春耕秋收,安静恬淡。
他说,在大陆的南方有一个叫紫樱的小姐,为了一个叫尘凡的书生,不嫁皇权,悬梁自尽。
我多喜欢他坐在海边侃侃而谈的模样!海风打乱他的发吹动他的长衫,吹得他不得不微微的眯着眼睛。一缕缕青丝凌乱的附在他白净温润的面容上,看得我有些痴痴呆呆。
碧穹则只是微微笑着,凝视着远方,满脸神往。那大概是她最温柔的模样,虽然稍纵即逝,但真实而快乐,让我轻松而欢喜。
“这是北冰国的梅花。你知道吗,云儿,每到冬天,北冰国冰天雪地的很多庭院里,都会盛放着这香气袭人的花朵,让北冰国的整个冬天都带着暖香。”墨涼温柔的话语轻轻打断了云宿的思绪。
我佯怒道:“真小气,总是拿这些普普通通的玩意儿来糊弄我们。”
“我就是想和你们一起感受外面平凡而真实的世界。”墨凉神情凝视着我,滚烫的眼神看得我芳心直颤。
他接着低声道:“云儿,蓬莱的世界完美的如同虚幻,这里面应该住着无欲无求的神仙,而不是有着七情六欲的人。”
我又何尝不知。可那又如何,在蓬莱,师父是天,师父是地,师命便是一切,蓬莱弟子,纵然有一日离开蓬莱,也只能是去执行师命,别无其他,哪怕你死在陆上,你的骨灰也是必须要被带回蓬莱,洒在蓬莱大地。
一入蓬莱深似海,一帘幽梦是枉然。
估摸着碧穹也许更喜欢白梅,我选了那枝似血妖娆的红梅。
墨凉替我轻轻插在髻脚别过。
我浅笑着目送他俊逸挺拔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琉璃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