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朝元老在史载上的并不多,想要当朝中的长青树,除了自己的修身立品,能得到同僚的信任和尊敬,最重要的就是深受圣恩,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作为臣子的都知道,正因为南宫家在滇南国立国的过程中居功至伟,南宫喻身负家族厚托得以在滇南朝廷上屹立不倒。三年前偶感风寒却因此卧床三个月,令南宫喻不得不慨叹岁月不饶人,病愈以后,南宫喻逐渐减少参与奏折议事,远远没有以前那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勤快。察觉到太师的让步,朝中一些成了精的大臣不由猜测大师是否已经到了颐养天年的时候,离大师座椅最靠近的门下省侍郎赵真觊觎这个一统群臣的位置多年了,无奈南宫大师多年来虽无大功更无大错,深得段氏信任,而且南宫家颇有后继无人的苍凉,南宫喻嫡出长子南宫业并无从政天赋,曾任一州知府毫无建树,迁调到六部亦无起色,只好屈身工部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次子南宫错,终于流连烟花之地,沉迷斗雀驱狗之乐,自号滇南第一风流才子,曾言道:“无量山上风流剑,大理城中南宫错。幸好南宫喻之孙南宫厢,弱冠之年投身军旅,一路建功立业,身居禁军三大实权校尉之一,亦可算令太师老来安慰。
太师喜静,老伴仙游多年,太师遂将卧寝置于偏厢夜听芭蕉雨,太师府上下人等靠近偏厢无不轻声慢步,唯恐打扰老人。皇宫到距太师府不足一里路,滇南有例,非战时宵禁,任何人等不得城里策马,南宫厢此刻顾及不了,一路快马加鞭地赶往太师府,在门口跳下战马后飞奔向偏厢,毫不理会身上盔甲哐啷作响。南宫喻隔远闻见噪杂,听此沉稳的脚步声便知是孙儿南宫厢,如此深夜急赶而至,肯定有至关紧要之事,连忙吩咐侍女开门。南宫厢顾不及整理仪容,挥退侍女关上房门,然后“噗突”一声跪在南宫喻身前,泣不成声道:“殿下,殿下遇刺驾崩了。”南宫喻一听,只觉胸口仿佛被巨石压住一样,几近晕厥。南宫喻有气无力地吩咐:“立刻去皇宫,快。”
当太师爷孙俩赶到御书房的时候,已经有禁军在御书房四周严密把守,由于封锁了消息,并没有其他大臣到来,王后毫无仪态地趴在段灏身上抽泣,小王子段炜一脸懵懂的站在旁边,他知道他应该要哭,可是不管怎么努力,始终哭不出来,前几个时辰还教导他的父王怎么突然就走了,他只记得小时候他想在御花园多玩一会,父王总是让他回去房里学习四书五经,有时候他学会了一篇新的诗文,兴致勃勃地跑到父王那里背诵,却只得到一句还要多加努力的话,好像父王从来都没有夸过他,只会在他耳边说一些他并不理解的道理。有时候跟娘说,娘总是说,父王政务繁忙,别打扰他了。父王并没有像远处的汉唐国和辽阳国的皇帝那样三宫六妃,一直都只有娘一个,娘也只生了他一个孩子,并没有其他兄弟姐妹。从懂事开始,他都是一个人在玩,一个人在修习。
除了王后王子,段灏身边还有其他人,紧皱着眉头不说话的范定康,身穿灰袍的老者正低声和一身黑色劲衣受了伤的瘦削男子说话,南宫厢扶着太师步入御书房,太师来的时候已经平复好情绪了,看到倒在地上的段灏,不由悲由心生。稍微查看了一下,吩咐过南宫厢先恭送王后娘娘和小王子回寝宫,老太师和范定康走近灰袍老者和黑衣男子身边,范定康毕恭毕敬地对灰袍老者问道:“屠老,可有新的线索?”灰袍老者默默地摇了摇头,倒是黑衣男子欲言又止,似乎在顾忌着什么。黑衣男子名段护,乃先王收纳义子,自幼习武,武艺高强,擅长外家拳法,威猛刚烈,事发之时,段护隐藏在御书房二十丈外的假山之后,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怪声,仿佛是舞剑带起的风声,段护前去查探,却没想到这短短的时间,段灏就遇到刺客。段护冲进御书房的时候,正看到刺客拿起龙案上的五龙玉璧逃走,段护立刻追上去想要拦下刺客,刺客边打边走退到围墙边,手中长剑使出几招狠毒的招数,段护阻人心切一不留神,手臂和肋下挨了两剑,顿了一下,刺客早已翻过王宫围墙逃之夭夭了。
范定康看到段护的表情,微叹了一下说:“段兄,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从殿下身上的伤来看,的确是慈悲剑法造成的,而且是精通慈悲剑法的人所为。慈悲剑法是我无量剑宗三师伯的毕生绝学,三师伯并无收徒,这慈悲剑法也只有我师伯一人精晓,哪怕是我师傅,也仅仅因为和三师伯平常练剑而略懂皮毛。如此看来,殿下遇刺一事,即使不是师伯所为,也与他有莫大的关系。我已修书一封让人快马加鞭送回无量剑宗,相信明晨我师傅就会查明此事。”灰袍老者思索了一会,才缓缓开口说道:“老夫多年前曾与慈悲剑莫慈悲有过一面之缘,当时莫慈悲年少气盛,依仗慈悲剑法精妙,要与老夫及舍弟一较高下,舍弟跃跃欲试,奈何枯荣剑一出,无血不回鞘,老夫自持身份,不想以众欺寡,更不想伤及他,因而拒绝了。而后江湖中亦有关他莫慈悲的传闻,多道他锄强扶弱,从未听闻有不当之举,更何况他十年前闭关静修,江湖再无莫慈悲的消息,老夫相信此事另有内情,不宜过早定断。”范定康感激地向灰袍老者作了一揖:“多谢屠老。”段护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南宫喻大致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追缉元凶固然重要,不过眼下最要紧的是怎样处理段灏的身后事,或许是水土不服的原因,由中原逃难过来的段氏香火向来不旺,一直都是一脉单传,而且三代段氏都是英年早逝,原以为滇南无战事,段灏在位时间应该会比他的两位先辈长,没想到段炜才七岁就要继位滇南国主之位,而他这个三朝辅政大师,估计也成了史无前例的四朝元老了。段炜年幼,无法处理政事,而他南宫喻年事已高,亦无法再像辅助三位先王一样殚精竭虑,一想到自己两个不堪重任的儿子,南宫喻不由一阵痛心。崔王后自幼入宫,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多年伴君审阅奏折,每每殿下问及,崔王后竟口若悬河对答如流,加上崔家多人在朝为官,两位国舅身居户部吏部尚书,他日段炜执政,若崔王后借口段炜年幼而摄政,岂不是将滇南国变为姓崔?南宫喻想到此,念起父亲临终前唤他到床边在他耳边的密语,眼神不由冷峻起来。这滇南,只有两个姓氏,不可能有第三个。
次日,太师吩咐当值太监以国主身体不适为由让百官退朝,王后则下令严禁百官到后宫参见以免打扰殿下修养。当晚所有目睹此事的宫女护卫全部临时被隔离,一时间文武百官无不人心惶惶而又不敢言。待到傍晚时分,范定康派去送信的心腹带着无量剑宗宗主风流剑傅风流的密信,信中只有几个字:宗门大祸,速回。
汉唐都城余杭城辖下临风县内一处名叫桑浦的小山村,一名农妇正坐在织机旁专心致志地织丝,因余杭的苏绣闻名天下,余杭附近不少农妇都从事织制丝绸的工作,织丝刺绣需要双手灵活,往往很多农妇都不从事农活以保持双手灵巧。正在织丝的农妇往窗外望了一眼,轻皱了一下眉头,然后放下手中的坯绸,怒气冲冲的走向里屋的房间,不满地对床上看上去还熟睡的人嚷着:“姬志,还不赶紧起来放牛去,都快要到午时了,再不去又要挨隔壁王叔骂了。”
没错,这个睡觉床上的只有十三四岁的小孩,就是姬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