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醍醐灌顶

第十五章醍醐灌顶

夏日的天总要很晚才黑，但封东也没再闲逛，而是回到了展府。一个表明看起来羞赧的小女孩，说不定会是个遮芒养晦的武林高手，日后混迹于展府之中，怕有对展百篇不利的举动。

还有，那些饭菜，说不定也已下了毒，所以封东必须赶快去查，一刻也耽误不得。

回到展府，他只向大鼻子老板问道：“先前那些送来的饭菜呢？”

大鼻子老板怔了怔，还是一一回答道：“在厨房里，我带你去。”

他果然亲自领路，将封东带到了厨房。

院子很大，不知绕了几个圈子才来到一处人烟稀少，花木寥寥的地方，这也许是展府里最僻静的地段了。

厨房倒是很开朗，也很显眼，但却没有丝毫油烟气，因为在展百篇的家里，是绝对不能容忍有油烟气的。

甚至连厨房里都有他的字画。

厨房里有一个红衣少女，和大多少女一般，都有着种青春活泼，招人可爱的气质，何况她长得还算不错。

有钱的人，果然连厨娘都不一样。

红衣少女似乎没想到会有其他人进来，有些吃惊的问道：“公子是？”

封东已走了进来，微微带笑行礼道：“我是你们展公子的朋友，昨天晚上才来，你也许还不认得。”

红衣少女回了礼，再颔首细声问道：“那公子是来？”

封东刚想说话，就看到了少女这时已将手里的红木盖子放到了桌子上，想必是正在检查盒子里的饭菜有没有变质腐坏。少女右手上还带着个银镯子，非常显眼就能看到。

封东道：“也没什么，就是想到处看看。”

红衣少女轻轻“哦”了一声，也没将什么客套话，想必是个没怎么经历过人情世故的人。

她仔细的端出一个盘子，盘子上上做好的鱼糕，和寻常鱼糕没什么两样，味道想必也是一般。但这少女竟似很小心翼翼，生怕损坏了这些普普通通的鱼糕。

封东看在眼里，口中却说道：“要不我来帮你吧。”

女子正待婉言推辞，封东却不由她分说，粗手粗脚的就掀开了红木盒子下的隔层，可是一个不小心，竟打翻了少女快放在桌子上的鱼糕。

少女惊吓的叫了一声，但瓷盘破碎的声音更大过她的尖叫。

封东口中虽道着歉，但一双眼睛已在盯着她的银镯子上。

这是个普通不过的银镯子，一个普通人也买得起，也是和方才一样的色泽。

封东心里舒了口气，他已知道这盒子里的菜，是无毒的。一切想必都是他多虑了，说不定那小女孩真在街上有什么熟人，到他家做客去了呢，这也就是说封东并不肯定那小女孩是个会武功的人，也并不肯定她又什么歹意。

或许是最近神经紧张过度，对任何鸡毛蒜皮的事都过于钻牛角尖罢了。再说了，在展百篇面前下毒的人，那一定是不怎么开眼。

暗忖着，那红衣少女却似着了急，一张脸似乎要比她穿的衣服还要红，寻常少女在生气、害羞或者着急时，也正是她此时这种表现：“这，这是展公子的晚膳，现在……”

封东看到眼前这少女的模样，倒觉得有些愧疚，自己故意一个举止，并没有多大顾虑，却没成想让别人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致歉道：“真是对不起，是我手太笨了，姑娘如何责罚我都好，但这晚膳的事情你大可放心，只不过打破一盘菜而已，我亲自对你们展公子说，他是不会怪你的。”

谁知那红衣少女竟似动了真怒，叱道：“你以为展公子会怪我？告诉你，他是世界上最温柔的人，绝不会怪罪任何一个人，但越是如此，我就越愧疚，你教我怎么办？”

封东表面干笑道：“其实……”

红衣少女已打断了她的话：“其实什么？打破的碗就如泼出去的水，你告诉我覆水该如何收回？”

“这少女竟似有些文墨，这也难怪，有道是物以类聚，展百篇那样的人，使的下人想必也都不是些凡夫俗子，野莽草卒。”

封东只得陪笑道：“我不知道，姑娘还是自己想的好，想好了我可以帮你，一定让姑娘满意。”

这时若有人瞧见封东的模样，可真难以相信他就是江湖中鼎鼎大名的“两个字”。

红衣少女见他这个样子，也不禁消了一半的火。人家毕竟是展公子的朋友，有好歹知道认错，自己干嘛还喋喋不休呢？

于是她的态度又变得大为和缓，低头轻声道：“事已至此，已没有其他办法了，我这就去向展公子认错。”

见她由怒转和，封东倒有些不自在，笑道：“你们展公子此时还没回来，等他回来了，我亲自与他说，这都是我的不是，与你无关。”

红衣少女感激的课看着他道：“你是展公子的朋友，想必他也不会怪罪你，你若真能提我美言几句，秀兰真是感激不尽。”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又接着道：“还有一件事，得麻烦公子提我保密。”

秀兰红着脸道：“就是这墙上的字画，其实是我偷来挂在这里的，但望公子提我保密。”

封东一点也未留意字画的事情，反而问道：“难道你们展公子从来都没来过这里，所以他就一直未发现这件事？”

红衣少女不好意思的点点头道：“是，这里本就很少有人来，几乎都是我一个人，展公子更是一步也未踏进过。”

封东更加不解的追问道：“那你们到这里来有多久了？”

红衣少女不知封东为何突然问起这个，但还是如实回答道：“也就大半年。”

封东道：“大半年他就连一次厨房都未进过？”

红衣少女道：“嗯。”

时间是一种奇怪的东西，你看着天空，心里数着数，太阳走的有多快，但一关上房门，过一会儿再出来看天空时，说不定太阳已移了几个大步去了。

白驹过隙，逝者如斯，本就是在不经意间才可以发觉的。

封东走出厨房时，就发现起初本来还夕阳满天的户外，现已黑了下来。

展百篇果然回来了，此时恰好与封东打个照面。但两个人只是对彼此微微一笑，并无任何言语，不像别人一见到熟悉的人就招手嘘寒问暖，也不说任何客套话。

封东和展百篇，竟似在心里便有着一种难以言传的默契。

——他们本就是同一类人，是知己。

桌子上的菜在封东这样的江湖人眼里显得很普通，却丰盛——糕鱼、炒海参、螺丝汤、蚌蛤、生鱼肚……这从乡村里送来的饭菜，现在虽然只是简单的在锅里蒸了蒸，竟似吃起来有种家的味道，这当然是这些最普通的家常菜带来的。

这因做着饭菜的人，是位淳朴的老妪，教人吃起来既放心又踏实。

桌子上就封东和展百篇两个人，似乎平时展百篇吃饭都是一个人，无论菜有多么丰富，酒有多么醇厚，他总是显得跟“局外人”一样，不和众人一齐享受杯觥交错。就好像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人值得他与其一桌共肴的了。

封东心里多少有些自豪，这个孤僻的人也只有在他面前才展露本来的豪气与开阔，这就像马只对伯乐说话，伯牙只对子期抚琴一般。

封东笑着先开口道：“这院子的确是个安静的地方，我方才到了厨房去，里面竟然一点烟火气都没有，心想倒也只有你才为了字画宁愿不生火开灶的了。”

展百篇也笑了笑，忽然道：“我只是很懒，若论起这些字画，就算扔了或者烧了又何妨。”

封东也不知道该怎么说点什么了，他只觉得今天展百篇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当你觉得朋友若是有些生气时，那么除了安慰，最好就是别说话。

然而展百篇却说道：“你有心事？”

封东愣了愣，还是说道：“有一些想不明白的事。”

展百篇道：“什么事？”

封东道：“你可知我这次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展百篇也笑道：“总不会是专程来看我的。”

封东也笑道：“虽不是专程来看你的，但至少没忘记不是。”

他又接着说道：“你知道‘青鸾堂’麽？”

展百篇似乎根本不知道青鸾堂是个什么东西，很平淡的说道：“莫非又是什么新起的门派？”

封东道：“对，但却很少有人知道，就连姑苏鬼手也只能收罗到一些关于它的传言，真假都难分得很，但似乎是专门向朝野植入他们培养的党羽，好进一步控制朝廷。”

展百篇长叹道：“看来连江湖人都看不惯如今的朝廷了。”

封东虽不涉朝政，但毕竟是整日在外闯荡的人，自然对一些社会现象如数家珍，心里其实早已有些觉得世风日下。但且不说他一介江湖人无力挽救，就是有这个能力，也无心过问，所以不以为是的说道：“这倒不是我关心的事，只不过我有个朋友落到了他们手里。”

展百篇奇道：“这倒也是怪事，如果他们真的如你所闻，但也是与朝廷为敌，好端端干嘛来招惹你？”

封东叹了叹，而后便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讲给了展百篇。

自天牢之赌，与百里行相约青楼，谁知这竟是他和小鬼手串通一气好的——他们二人早就听闻卜胜死的蹊跷无比，似是得罪了某种极其厉害的江湖势力，这样下来，自然勾起来，心中的好奇心，便想着这件事必须得拉着他们的老朋友封东一起，只不过在这期间百里行还激将封东去闯天牢，这自然是他“顺手牵羊”的杰作；

后来谁知找到卜胜的女儿是假扮的，百里行也因为一时大意而落入对方的陷阱，并传言给封东。这一切的一切，似乎就像是一只手，在无形中引诱着封东。

但引诱他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展百篇听着封东的陈述，不禁也有些动容，但封东为图省事，在其中也是省了许多曲折。例如真正的百里行、卜胜的未亡人与女儿最初都在白水道人的庇护下，后来因为种种原因而被“转手”。

展百篇忽然道：“但你当下的困惑又是什么？”

封东道：“你可记得今天给你送餐的人是谁？”

展百篇似没想到封东会突然问起这个，但也只好答道：“这个我倒不记得了，你问管家他肯定知道。”

封东淡淡道：“我其实已见过了，是个小姑娘。”

展百篇道：“你莫不是对一个小姑娘感起了兴趣？”

如果封东说“是”，这简直要笑破展百篇的肚子了，他自然也是一个很风趣的人，听到好朋友讲了句笑话，自然是要觉得好笑的，何况还不止一点好笑。

谁知封东却一本正经的道：“是。”

展百篇一口汤差点呛到鼻子里，怔道：“你说什么？”

封东道：“以我之见，那小女孩的轻功与你我都可拼一拼。”

展百篇道：“你说的那小女孩是何模样？”

封东道：“十六七岁的样子，穿着朴素，但面容清秀，还扎着辫子。”

封东形容的很简洁，但那小女孩也的确如此，并没有什么特别显眼的地方，如果有什么事交给这些“身无长物”的人去办，倒还真不易人发觉。

展百篇看了看桌上的饭菜，想了想，惊到：“是不是王村的李婆子？”

展百篇接着道：“她有个孙女，很是乖巧，我见过一次，年纪不大但我始终觉得她很不一般。”

他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这样一个小女孩竟有如此轻功。

封东继续问道：“那她住哪你可还记得清楚？”

展百篇踌躇了一下，道：“我画一张图给你，大约明天完成，你等的了麽？”

封东忽然展颜笑了笑道：“我一点也不急，现在简直悠闲得很。”

展百篇也笑了笑，没再将这个话题说下去，两人扯了些其他无关紧要的话。到了深夜，封东待要离去时，突然对展百篇警惕的轻声说了句：“我那个房间里有个密室，密室里藏着个高手，切莫大意。”

他并没有问展百篇是怎么发财的，也没问展百篇是否知道那里有个密室，密室里有个人。

现在封东已开心的走了，他说要去外面住，展百篇没有阻拦，他当然知道封东并不是个知道“归家”的人。但他看得出，今天的封东似乎特别开心，出去时竟是哼着小曲走的。

人在醍醐灌顶，突然想通一件事时，都会很开心的。

封东是不是就突然想开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