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陨石?人间之里(?)——————————河童时:止—————
窗外,是昭一从未见过的暴风雪。虽然日本也是个多雪的国家,但由于多山的地形,降雪往往有着明显的地域变化——自然,广岛也会下雪,只是没有现在这样大。正当昭一想象着北海道的冬天是否如此时,一杯用小陶罐盛着的热茶被端到了自己眼前。
“哦,谢谢……白帝桑……”
递过茶的少年默默看了一眼昭一,便又转身去了别处。
不知名的茶叶,呈现不知名的褐色,让男人犹豫该不该入口。不过真正让老师难以开口的,还是现在的处境——
现在究竟是个什么处境,昭一一点都没有谱。
连接着那个所谓【贪陨石】的不祥之物,自己的灵魂应该是来到了那东西的内部。昭一抬抬头,看着屋顶的横梁,古色古香的木造建筑比任何时候都更能彰显一份质朴的真实感。如果这里是【贪陨石】的内部,那这周围的又是什么呢,自己手里端着的又是什么的?
好暖和,昭一不禁握紧了捂着陶罐的手。
“别摆出一副充满疑惑的表情,真正感到奇怪的是这边啊,”置办完茶水的少年靠着墙,也和昭一一样捂着一个陶杯,“我只有一个问题,你是妖怪吗?”
就只有这个问题,昭一现在是确定的,于是他摇了摇头。
“那就好……”
不知是因为什么出了口气,少年脸上的表情却丝毫没有变化。从进屋开始,昭一就一直在打量面前的人:大概十七八岁的年纪——不,也许更年轻,只是过于沉稳的气质和毫无精气的脸庞给了自己这样的映像——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瞳孔,消瘦的身形,以及如同从某个犀利的角落窥视着一般的眼神:自称“白帝白蜥”的少年,有着完全符合那个名字的特征,现在的昭一能够理解这一点。只是对方身上那无论怎么看都像是在拍时代剧的行头,和记忆力天狗那笔挺的西装产生了强烈的冲突感。
“哈——看来你是真的不清楚情况……啧,麻烦死了,该上报稗田家吗…..”见眼前的人频频露出呆傻状,少年叹了口气,同时举起右手,挠起了后脑勺的乱发。
一个习惯性的动作,便使昭一放弃了“他不是那个天狗”的念头。
“那个……我只是人类,没什么恶意的……诶,怎么说呢——”
“你认识我对吧?”
“!?”
昭一半张着的嘴,就那样没能合上。自己的处境,现在混乱的状态,究竟该不该告诉,或怎样告诉面前的少年,他正在绞尽本就不多的脑汁去思考,却在一瞬间就被识破了。愣愣地盯着面前几乎比自己小一半的男孩,昭一忽然产生了“不愧是白帝桑”的想法。
“唉…..看之前在外面你见到我的样子就大概能猜到了,那眼神并不是初次见面,倒像是好久不见的朋友变化大到快认不出来的感觉——再者,人说出陌生的音节时发音总是生涩的,但是你刚才叫‘白帝桑’的发音却很明显已经将这个名字划在了‘熟人’的行列里吧。要不就是你很擅长念别人的名字,要不就是你认识的人里刚好有叫这个的,反正我不认为自己的姓很好念就是了……”
再次重新审视,昭一几乎感到了异样——是面前的这个少年一直都是如此,还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总之自己如果在外界上课时遇到了这样的孩子,八成会被吓到不敢再去学校吧。
不过这样一来,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做呢?是应该相信这个初次见面的“白帝白蜥”全盘托出吗?托出又能怎么样呢?说到底这一切有可能只是【贪陨石】制造的幻象,去相信幻象里的人,还只是那天狗的一个童年缩影,真的会有什么帮助吗?
“比起那样去思考有的没的,倒不如找个更聪明的人帮你一把吧,”少年白帝白蜥喝着手里的茶,不动声色地读透了昭一的心,“我是不清楚你到底在哪里认识的我,只不过看你的打扮,不像是本地人呢——说白了,只要你不是从过去穿越过来的,那就该清楚我完全值得利用不是吗?”
再一次,少年说到了关键之处。
“呃……你愿意听我说吗?”
昭一觉得自己完全丧失了思考的立场,倒不如在这样的存在面前还想要独自琢磨的自己显得格外有病。
“只要你觉得你能说清楚。”
少年放下茶杯,摆出了听故事的姿态。
“怎…..怎么说呢,该说是好久不见吗——我认识的白帝桑,其实应该有二十多岁了吧,和我年龄相仿,”昭一没敢说自己认识的白帝桑是“天狗”,因为他现在开始有点担心这一切是不是真的在过去的某个时间点上发生着,对自己所知道的“未来”又会产生什么影响。
“嗯……这么说你是从未来来的吗?”少年的语气并不像是质问,更像是确认。
“唔,不,不应该这么说,怎么说呢……我个人认为,这个说了可能会有点奇怪——但现在的一切应该都只是幻象而已,”昭一自己都有点不太明白自己在说什么了,就连面前的少年都微微露出了一点“你在逗我”的表情,“那个,有那么一个会把人的灵魂吸走的道具,挺邪乎的。我只是为了从里面救一个人——具体来说是一个半人半妖的灵魂出来,才通过河童的技术将灵魂传送到那个东西里去的……然后,眼前就是现在这样了,不知道这么说,你能不能…..”
“那东西能用来穿越么?”
“诶?应该不能吧,至少河童没那么说过——那个河童就是——”
少年挥挥手,示意自己知道河童是什么,昭一就像做错事一样闭上了嘴,默默地喝起茶来。就像是想了一下午饭该吃什么,少年右拳敲在左掌上,点了点头。
“嗯,懂了。”
然后他很快走过昭一,到隔壁房间翻箱倒柜折腾了一阵,然后带着一捆足足能够将他整个人埋没的麻绳以及一个缠着油布条的木棍。之后,便开始从墙上往下取看起来就很厚重的衣服,一件件往身上套。
酒井昭一,云里雾里。
“那,那个?你懂什么了?这是要去哪?”
看昭一的眼神稍稍带上了一点嫌弃,白帝白蜥绑紧了腿上的布条,拍了拍,然后,扛起所有的行头。
“还能去哪?香霖堂啊。”
————贪陨石?魔法森林——————————————河童时?止————
一个孩子父母的突然去世,会对那个孩子造成怎样的心理挫伤呢?昭一不是心理医生,但他很确信不论是怎样,都不应该是小白帝——那个天狗的妹妹所陈述的那样。那个孩子不仅没有流一滴眼泪,甚至就连村子的收留机构都没有去。本应该已经失去一切的他,则在第一时间将所有手续独自办好,然后靠着父母的遗产过起了一个人的生活。如同每一个从苦痛中走出的人那样,他表现得像一个一夜间长大的男人——但,不同的是,他并没有从任何苦痛中解脱,而只是单纯地省略了那一步,比所有人都更快地过起了正常的生活。
在那个孩子眼里,因悲伤而消沉,是完全没有实际意义的过程。
静谧的雪中,昭一跟在手举火把,腰间捆着绳子的少年身后,盯着那因为层层包裹而看似高大的身影——现在,你处在哪个阶段呢?摸着绕在树上,一路从村子连过来的麻绳,昭一踏着白帝白蜥走过的地方,在陌生的,充满妖怪的森林里前行着。他很快意识:到如果这里真的是过去的幻想乡,那么自己曾经在书中独到的历史,会变成冷冰冰的现实——
妖怪,是吃人的。
“喂,跟紧点,”前方传来了少年闷闷的发话,那是透过亚麻布的围巾传出的声音,“这里虽然不是竹林,呼,但雪下成这样,管你是从哪来的,呼——迷路就完蛋了。”
“哦,知道了……”
昭一提了提自己的围巾,吐出一口白气,学着少年的样子跨过一棵被完全染白的树桩。
“先跟你说,我可不认为自己是幻象——即便,呼,即便这里真的只是过去某个时代的一段剪影——意思就是,要是真的有危险,而我判断不得不扔下你的时候,你可不要指望我会像一般人那样好心,”白帝白蜥送着手上的绳子,在身边一棵粗细合适的树上打着结,又拽了拽,“这种天气,基本敢离开村子的都是活腻了的,我们又留下了这么明显的记号——如果一个小时之内到不了香霖堂,我就会全速返回,你也别想完成任务了,知道吗?”
“关于这个,我还是想不通——你到底明白什么了?”
白帝白蜥的果断,昭一是见识过的,但从没像现在这样亲身体验——说实话昭一从刚出村口时就想回去,但是又觉得不太合适。
“我很清楚了,你不是从未来来的,”白帝白蜥忽然给出结论,不得不让昭一停了一下,抓住身边的树干稳住身形,“任何一场时间旅行都应该是有目的,即便初衷是为了毁灭世界,也应该是有计划的。河童不可能将一个毫不知情的不稳定因素投入过去,那会对未来造成什么影响谁都不知道,即便是最疯狂的科学家也不可能做这种对任何人都没有利的事——所以你可以放心,你绝不可能是未来来的,这里也不是你所存在世界的过去。”
“额,你穿越过吗?怎么没听白帝——哦,我是说以后的你说过呢?”
“那是因为我没穿越过,也不会试图这么做,我只是觉得这么想比较合理。”
如果昭一没有在本居小铃的店里读过历史书的话,他可能会忽略眼前的少年是活在类似江户时代的人——白帝白蜥的分析能力还有个上限没了?
二人在树林间又行进了一段距离后,白帝白蜥忽然停下了脚步,如同军队的队长一般举起一只手,示意身后的昭一驻足。后者向四下望去,青灰的树干,在白雪之下几乎显得透明。而眼前的颜色,在他反复眨眼数次之后,忽的变得模糊——是无风的雪,越下越急,如同加速了一般。
雪,如同雨一般倾盆而下。
“怎?怎么回事?白帝桑?!”没有见过这种场面的老师,瞬间慌了神。
“坏了——跑!往回跑!”
反身解开身上的绳子,白帝一把将手里的火炬扔向昭一看不见的,雪花最浓密的方向,然后开始向着绳子来时的方向狂奔。见状,昭一踉跄几下,险些跌倒,但还是跟在少年的背后,借助身高腿长,以及被改造过的身体优势很快跟了上去。
“喂!你真的不管我啊!?”
“废话!跟你说了各管各的,别跟过来啊!”
“这只有一条绳子,我不往这边跑往哪跑啊!?”
“卧槽!跑好快!慢着!?你丫真的是人类吗?!”
两人亡命般全力奔跑着,但却依然摆脱不掉身后袭来的刺骨严寒。那冰冷全然不顾昭一身上的纯天然羽绒服的隔温效果,一气浸到昭一的骨子里——
突然发现,那感觉并不陌生。
身边的白帝白蜥绊倒在雪地里,激起如同落水时一般的雪花,但真正让昭一停下脚步的不是这个原因——他回过头,面对着呼啸而来,如同大浪一般的冰雪,向着看不见的女孩,全力呼喊——
“等等蕾迪!蕾迪?霍瓦特洛克!”
雪浪一口气吞没昭一以及倒地的白帝白蜥,将四周的树木如同泥石流一般淹没,然后仅在一瞬间,洪流分化成最轻柔的雪花,反重力地席卷上天,绽放成最基本的元素。两个人的身影出现在雪地里,咳嗽着,跪倒在地上,虽然只有片刻,不过确实同死神擦肩而过,即便是强化过的昭一都感受到了逼近生命的危险。
而少年白帝白蜥则像是被震昏了过去。
林间,苍蓝色的树梢处隐现出一个身影,渐渐地,落在昭一面前。
“咳咳!差,差点就没命了!在这种地方昏过去可不是闹着玩的啊咳咳!”
“我本就是那样打算的,不过为何你没有像他那样昏过去呢?”
“别开玩笑了啊!老师我要是在贪陨石里昏过去,谁知道灵魂会不会被流放到哪个角落一去不回呢!”
昭一掸着身上的白色,费力站起身来,然后,看向那个熟悉的高度,记忆中的女孩。
一样的装束,一样的头巾,一样的白发和苍白的皮肤——不过不同的,是那作为妖怪的气场,和眼里射出的足以冻结一切的光芒。昭一忽然很高兴亲眼见到蕾迪这时的样子,因为这就说明了自己认识的那个雪女,果然是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不过,这和自己身处的险境没有任何关系。因为不论今后会如何,现在的雪女眼里,除了杀气以外,没有任何可能妥协的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