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旧地狱新街?三番目—————————河童时12:20———
昏暗的街巷,耳语一般的谈话声时不时从那如同囚牢一般的木窗后传来,比起交谈,更像是牢骚,听不真切,只是如同象征着什么一样存在着。然而正是这种模糊不清的活动迹象,更加凸显了这座小镇的死寂。
这里就是旧都,如今的【新街】。
妖怪们并不像人类,需要稳定的三餐和过多的生活用品,所以妖怪的聚落从本质上讲并不需要人类那般繁华的交易和丰富的经济生活。屋瓦和墙垣是文明和智慧的象征,身着衣物也不过是知廉耻的证明——为了把一般的野兽和自己区分开,即便是居住在地底的妖怪也有最后的尊严。只是,这些在如今的妖怪(地上)看来也未免太过贫乏和单调了。真正想要断绝什么的话,一个妖怪的聚落就可以从真正意义上“死”下来,就像现在这样。
话虽如此,中有之道就存在在那里,那条光污染爆棚的街道用璀璨无比的事实向所有妖怪昭示着一个道理:人生苦短,妖生漫长,彼此都需要永恒的娱乐来充实或长或短的生命时光。而能够满足这些的东西,钱币,充足的灯光,那些摆在屋角没什么实用只能积灰的摆设,那些买的时候超兴奋过后却只能用来缅怀自己的一时冲动的小物件——在地底,这些本就不盛行的东西几乎消失殆尽。
曾经有过一段还算光明的时候。
在觉妖怪和鬼王还在的那些日子里,【地灵温泉乡】曾经吸引了大批的妖怪到此享受。一时之间,街道里虽然说不上是充满生机,但也有全身心化在那一汤清泉里,随之传来的一声舒爽的感叹。
然而,这里已经是连去缅怀那段时光的妖怪都剩不下的不毛之地了。如今看来,地底或许是整个幻想乡最后的未开化之地,正如“旧都”这个地方本来的作用那样——囚禁着被时代所抛弃的存在。
“所以,这里也就关了。”
哥特萝莉模样的妖怪推开竹制的大门,领着身后的人走进黑压压的院子内。绯红的猫眼中是放大的瞳孔,敲着分成两股的尾巴一番摸索寻找,女孩拨开层层棕榈叶,在篱笆墙的底部找到了映像中的闸门。微小的“咔嗒”声后,渐渐响起的是远处电机启动的微弱轰鸣。进而,一束束光亮突兀地从黑暗中绽放开来,却如同被栓在地面的火种一般,只是微弱地勾勒着眼前建筑物,植物以及路面的轮廓,将整个园区营造的像午夜两三点的街心公园——整个地底都是这样,不知是在心疼电费,还是在刻意避免过度的用光。
正门外,【地灵温泉乡】几个大字也在自下而上的光源中显现出来,招牌的一半几乎埋没在一些不知名的苔藓之中。
“各位注意脚下——我们这里刚开业的时候还是很热闹的,不少妖怪中称得上名媛的也曾拜访过温泉。短短半年不到,地底接待过的客人数量远远超过了过去几百年或者更久——这一点看来,或许真要感谢守矢吧……”火焰猫燐担当着向导,领着身后的人们,“觉大人也很开心。开设温泉接待客人,对觉大人来说像是目标一样的事情。‘活得太久的存在都会需要某些目标来增进继续生活的动力’,机械天狗是这么说的。那个时候觉大人几乎将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在这个地方的规划和建设上,最后可以说是总算是实现了,但是…….啊,这边走——”
穿过几乎要打到裤腿的植被,登上因潮湿而发霉变形的木板,众人来到一间曾经被作为接待前台来使用的别墅。在几乎崭新的墙面上按下电灯的开关,意外明亮的光芒重新照耀整个房间,眼前出现的是依然能够体会到“度假村”氛围的大厅。
“也许是因为读心的困扰,也许是空那个家伙经常对客人发疯的缘故,或者是突然出现的恋大人和客人们的争斗——总之当我们回过神来时,温泉的氛围已经不再那样平和了。唉……本来是让人享受娱乐的地方,究竟是怎样,从什么时候开始,会让大家争吵甚至大打出手呢?我和空后来想了很久——呃,反正我想了很久,也尝试做了很多改善,但从那以后来的人越来越少了…….我本来以为觉大人会有什么好主意,但…..”火焰猫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堪的神色,往事虽然不知细节,但反映在她的脸上,想必是不好的回忆。
“想不到古名地老师还有这样的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
昭一摸着前台大理石桌面上一处类似灼烧的痕迹,想象着妖怪在这个房间内打架的样子,不禁脊背一凉。
火焰猫摇摇头,看上去一言难尽。
“能够阅读心灵,作为能力来说或许非常强大,但看起来,从社会性的角度来讲却未必是一件好事,”二岩猯藏俯视着大厅一角的扭蛋机,镜片后的投射出异样的眼神,“她可是因为疲于应对读心带来的种种以及被周遭排斥才久居地底的,这样的妖怪一上来就要做买卖接待参差不齐的客人,难免会出现那么多纠纷吧……”
哥特萝莉低下头,不置可否。
环视整个接待用的大厅,昭一沉默着。除了一些打斗的痕迹,整个房间内几乎是完好无缺的,崭新到让人心酸。因为无论是敞亮的装潢,明亮的水晶吊灯,还是阔气的前台,亦或是给客人休息以及等待用的沙发,无不体现着这里的专业以及主人的热情和信心。再看向门一边温泉必备的体重秤,屋角放置的一排不知为什么会出现但意外和谐的扭蛋机,男宾女宾分叉口前设置的充满艺术感的布艺隔断——昭一完全能够感受到名为古名地觉的觉妖怪在这个温泉度假村上倾注的心血,而越是关注这些,就越让他感到一股难以割舍的惋惜和难过。
就好像看着朋友准备好一个宴会,结果来宾不欢而散——因为和古名地觉的同事关系,让昭一忽然觉得感同身受。
夜雀,米斯蒂娅?罗蕾莱拍拿一个被遗弃在沙发上的玩偶,拍打着上面不多的灰尘,有些遗憾地说道:“在村子里帮我开分店的人类朋友也劝过我在这里开分店,但是还没等计划好,这里就停业了……”
“比起缅怀过去,眼下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吧,首先我想问——酒井老师,带着我们来到这里,您到底有什么高见呢?”
小恶魔主任带着几分不屑的眼神打量着昭一,此时对昭一的设定依然很是失望。
“说起来,酒井先生您之前说要我帮您什么呢?”米斯蒂娅也向昭一投去询问的目光,猛地记起自己不是来观光的,而“下一区”还有几只白狼等着签字。
视线集中向了昭一,后者表示有些紧张。
“呃,我只是有一点想法啊,如果说错了的话还希望各位多担待,”顶着有趣,呆萌,以及审视的目光,昭一有点想起了毕业答辩时的酸爽,只是那时候问话的人颜值没有这么高,“我来到幻想乡也已经有将近一个多月了,这里的情况也大概有了一些了解——就我而言,现在这个地方的金融体系以及市场环境简直就是一团乱麻,呃,我只是有事说事啊。”
试探了一下三个妖怪少女的反应,等待话题进行的目光让他有些心安,这时,男人忽然觉得听话的三个妖怪很有代表性。抛开一些复杂的结构以及准确性不谈,面前站着的分别是:投资人、市场参与者以及监管人。或许也正是因为眼前出现了这样千载难逢的局面,才会让昭一有了想要凑齐这三种势力进行谈话的冲动,而且他隐约感觉到,自己可能要开始发挥天狗所期望的作用了。
男人,有了底气。
“首先在我的认知里,要想构成市场,宏观来看需要可供交换的商品,提供商品的卖方以及人格化的买方,也就是所谓的‘需求’。而微观来看则离不开人口,购买力以及购买欲——就我个人,以及结合这个幻想乡的现状而言,眼下最关键的一点,或许就集中在‘欲望’这两个字上,”看着周围的女孩开始化开眉头,种种怀疑开始变为默默的倾听与思考,昭一微微点了点头,“简单来说,没有了购买的欲望,即使有再多的人——呃,我是说妖怪或者任何能从口袋里掏出钱的存在,只要他们都窝在家里,那么整个交易环境是不流通的。河童们不断地发明新的技术创造产品,但下游的人类却只拿一部分作为己用,甚至不惜将科技含量很高的机械改造成电饭锅,是因为那只有那样才满足普通人类的消费欲——换句话说,如果投资人和卖方不为消费者考虑,而一味地选择自己接受,或者自己认为别人能够接受的理念来进行交易活动的话,那么纠纷是难免的。”
“可是现在不是我们不想替客人着想,而是客人都…….”火焰猫没能顺利把憋着的“混蛋”两个字说出来,但昭一明白她的意思。
“刚才说的只是一个例子,我相信古名地老师也明白其中的道理,不过,就结果来看,损失已经是不可避免了——但关于购买欲,你们有一个误区。”
“哦?什么误区?”
狸猫妖怪推了推眼镜。
“风险和信用问题,”三个女孩不禁面露困惑,昭一意识到自己发现了这里的妖怪不曾考虑的领域,“影响购买欲的因素里,幻想乡已经做得很好了,而且比我想象的还要好。无论是你们在商品种类,宣传,还是质量上,都不像是在短短几年间就可以发展的水平——不过,过度的发达所导致的盲点有可能是致命的。因为缺少了一步步的探索才会出现这一环的缺失吧——我所说的,就是风险和信用问题啊——”
清了清嗓子,昭一摊开双手解释道:
“举个例子,如果你即将购买一件商品,或者你已经买了一件商品,又或者你即将参与到一项可能会遇到风险的投资交易之中——你该如何确保自己不会因为信用问题而遇到风险?或者你该如何确保自己的利益不受到损失?如果我因为泡了这里的温泉而产生了不良的反应,我是否会得到相应的补偿呢?”
“可是,我们的温泉可是有品质保障的啊!来的人应该都知道才对……”
火焰猫反驳道,却在二岩猯藏的笑容里察觉到了观念上的错误。
“并不是事实是否可靠的问题,老朽明白了,是一种心理问题啊。如果客人知道自己的补偿和安全问题会有所保障,或者最起码有人能够按照相应的规定来进行仲裁,那么在交易的时候也会心安理得,即便真的遇到问题也不至于会大打出手呢……”狸猫摸着下巴,兴致完全被调动起来,巨大的尾巴也开始晃动起来——狸猫是属狗的吗?
小恶魔摇摇头,即便皱着眉,但这会儿看昭一的眼神里也不见了那种轻视:“你的意思是,给予买东西的人以保障,他们就不会生事了吗?这难道不是一种助纣为虐?”
然而昭一也笑着摇了摇头,举起一根手指。
“保障是公平的一种象征,也是信用的一种衡量——那么这种权利自然不是偏袒哪一方的存在。对于卖家,甚至是投资者,这种体制也必须依然生效。在我的世界甚至可以说这种体制是专门为了卖方而存在的也说不定,当然一般还是消费者受益更明显啦。”人类教师喘了口气,觉得肩上的力度轻松了许多。
“原来如此,就是说如果我开的店受到损失,我也可以得到资金的赔偿或者保障的意思吗?”老板娘终于理清了思路,作为卖方,也看到了这个体制的价值。
“这将是一笔巨额啊,考虑到要将所有人纳入这个所谓的‘保险’体系,费用要从哪里收集呢?”
这时,察觉到疑点的依然是精明的二岩猯藏——而且更加让人能够体会到狸猫少女理智的地方是:即便她发现了疑点,她也没有真的去怀疑这一套已经在外界非常成熟的理论体系,而是简单地指出不解,等待着答案。
终于将话题引向正规,昭一说出了那唯一的答案:
“所谓‘保险’,说白了也不过是一种更高级的资金控制和财富转移罢了——谁享受权利,当然,就从谁的身上出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