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之里?南区二町目旧农道—————————河童时9:36———
推开这家人户的门扉,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浓烈的酒精味,足以将酒性不好的人蒙翻一个跟头。不过,这对酒井老师来说,更多的则是一种熟悉,让他不由得贪婪地深吸了几口:在东广岛市的西条,当地最有名的就是名为“贺茂”的酒厂,昭一曾经在那里打过工。这浓厚的酒精味对于有些人来说,闻多了是会上瘾的。也正是如此,他自然地察觉到了这家人的副业:酿酒。
“请问,有人吗?”
只身一人,老师敲了敲玄关老旧的门框,随之听到一阵细碎的声音从露天门廊的尽头传来。不一会儿,一位打扮朴素,样貌看起来约有三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出现在那墙壁的边缘,用围裙擦着手,明显刚刚从什么工作中退下来的样子,弓着腰带着笑脸走来。微笑迎客是幻想乡的习惯,也是日本人的习惯——这一点看来被不分境界地被保留了下来。
“早上好,请问有什么事吗?”女人挽着耳际垂落的褐色卷发,规矩地问着。
酒井昭一弓着身子,一边行礼一边自我介绍:“早上好,鄙人是酒井昭一,新东方魔法学校的老师——不知道您是不是在意…..总之,我是人类….呃,没关系吧?”昭一并不是很清楚这个世界人类和妖怪的关系,所以本着以防万一的心理有些紧张地将身份表示清楚,自然,让雪女和枫叶神等在外面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啊啊,没关系的没关系的,就算是妖怪我们也会款待的嗯嗯!”迎客的妇女十分大方地笑了,一边摆着手努力表达出并不要紧的意思。
“啊,那就好了,”酒井昭一松了一口气,对方友好的态度让他有些欣慰,“是这样,因为教学的目的,我想要参观一下您们家的农地,还有一些相关的事情希望向您请教——只是,看您很忙的样子,要不我还是换一家吧?”
“没事没事,都是自家的一些琐事不忙的,里边请里边请!”
看来是找对了一户人家,昭一几乎是被推着进入了门厅里面。
这是一套老旧的门户,起码与酒井昭一现在借住的小公寓比起来,甚至能够看出一点文物古迹的影子。灰褐色的墙壁,成片地挂着碧绿的爬墙虎,而在经过这一条窄小的门洞之后他才看清了内部的构造:原来在刚才的街上能够看到的门扉,经过各自的门廊之后大都能够通向同一片不大的庄稼地,通过门廊的数量判断,大约是以两到三户为单位,中间则以一道半腰高的低矮砖墙隔开,而经过农地才是住家户的木房。大体的布局虽然是这样,不过昭一进来的这一家却在靠近大门的地方建有一栋低矮的草房,浓厚的酒味便是从那里传来。而且不远处可以看到,左侧有一家房子正在重建,从那深绿的防砂帐看来,建成后的房屋应该会很洋气。
“请问您想要看什么呢?”似乎是酒井昭一的表情和注目的神色引起了女性的注意,她轻声问道。
“呃……这个,请问您家现在采用什么样的耕作方式呢?这片地大概得有个……五…不,六亩地左右的样子吧,这些是小麦吧?”突然被问到,酒井老师反而有些不知该从何入手,只是单手指着面前的地,“这个村子自从开始有一些变化之后,你们生产生活产生什么变化了吗?”
“唔……”妇人看上去并不像是受过多少教育的样子,半生都倾注在田地里的她并不能很好地理解酒井昭一的用词和本意,“您是想问……想问我们家的粮食是…….?”
老师张了张嘴,和妇人对视了一会,然后噗嗤一声笑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有点紧张了,”昭一尴尬地低了低头以示失礼,毫无实践可言的教育并不能让他一下子将话题谈得更实际,于是他清了清嗓子,纠正道“是这样,我是想问,你们最近种地的时候,有没有用过以前没用过的方法?”
农妇这才点了点头,同时进行了一番思考。摸索着,用手也不知在比划些什么,她缓缓念叨着:“唔…..我们家以前都是男人干活的,因为家里的地比较大,邻居的老爷子那阵子腿脚不好了,所以都得我丈夫和我儿子干——但是大概一年多前开始我丈夫到村西边去干活了,因为那边的‘大作坊’活儿轻,给的多。我儿子学会了弄点酒,然后拿到西边去去卖,所以现在的地都得我一个人来弄了。”说到这,她像是要打消昭一的担忧似的,马上挥起手来解释着,“不过没那么累的,一年前开始镇子里就有专门的河童大人负责在秋收的时候定期挨家挨户收麦子了。河童大人真的很厉害啊,不论多么宽广的麦子地都能用她们的‘大玩意’一口气收拾干净,轰隆隆的,连麦粒和秸秆都可以同时被处理干净呢,我们只需要交一点点钱就行了。”
农妇看起来也非常爱聊,说了半天是越发的健谈:“我们这些留在【旧农道】的几家都是村子里负责屯粮的农户,所以稗田大人也会不时派些家丁来这里帮忙。唔——这些都是最近这一年的变化。”
酒井昭一一边听着,一边在脑子里记录着几个关键的点——然后他默默地想到:自己仍旧需要一个本子,一个账目,不过眼下还有别的问题需要问。
“只有这些吗?有没有什么…..更加根本一些的变化呢?”不知为什么,昭一觉得自己并没有问道点子上,或者说,没有让他眼前一亮的“关键点”,“有没有使用一些更加具体的,新的东西来生产呢?化肥杀虫剂什么什么的。”
“啊,”说道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农妇的表情显然是有了一些突破,“要说新的肥的话……河童大人们很久以前,大概得在两年前的时候推销了一种新的肥料——或者按照她们的话来说是一种‘护肥和除草除虫一体式的混合肥’……因为我们试用了一年真的很好使,所以这边的基本都在用。”
昭一的眉毛一扬,直直地看着妇女的眼睛。
“什么肥?”
“金坷垃。”
农妇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人间之里?西区长街商道—————————河童时10:03———
酒井昭一的怀里,多了一个油纸包裹着的瓶子——那是离开那一家的时候,妇人硬塞给他的米酒。如此的好客和热情,倒让他不禁想起回乡下看亲戚时的场景。
“酒井老师你都了解到什么了?”雪女跟在昭一的身边抱着胳膊,头也不偏地问道,“为什么一言不发地往这边走?”
“我要买个本子或者册子之类…..另外还有别的想看看。”小声说话是生怕脑子里的东西顺着唇齿间漏掉,昭一在这方面并不机灵,有点想法不写下来的话就浑身难受——【川泽帐】便是因此炼成的。
“也好,你帮我记下:河童,酿酒,金坷垃,不流失不蒸——呸,大家伙,轰隆隆,家丁,信仰——”
“那点乱码您自己兜着吧……”蕾迪白了昭一一眼。
“那个——”
弱弱的声音从二人身后传来,秋静叶抓着自己的衣角,就像紧张的仓鼠一般看着周围:“你们要去买东西吗?我,我还要跟着吗?”
“啊,你是担心穰子同学吧,”昭一像是回过神来,停下脚步,“嗯,也好,要是可以的话你和她一起去学校等我吧——我买点东西就过去——啊,还有…..”
稍微顿了顿,酒井老师将怀里的纸包裹递给秋静叶。
“按你们的做法,想必她是没有从人类那里收到过多少贡品的吧——这个,你拿去让她喝一点,看看会不会从里面获得什么营养之类的….”昭一的口吻并不是很确定,对他来说,这样认真地有逻辑地去考虑有关信仰来源的事还是第一次,“这家人的酒是利用酒曲发酵小麦获得的,属于粮食的衍生物。换句话说,如果穰子同学能够从这里面获得力量的话,说不定她的问题就能有更多解决的方法。”
“是,是!”
秋静叶如同诚惶诚恐一般接过米酒,不住地弯着腰,明明是个神明但却完全看不出任何威严的她,在马后炮一般马虎地向雪女补了一个躬之后,转身飞向了西方。
望着保持着微妙角度渐行渐远的枫叶神,酒井昭一陷入了短暂的沉思。当然不是考虑着诸如“这些少女违和飞行的时候从来都看不见**”这种深奥的话题,而是更加让他有些奇怪的事情。
“呐,蕾迪,问你个事啊。”
“身为教师你向学生提问的次数还真多啊,酒井老师。”跟上老师的步伐,雪女毫不留情地吐槽道。
“没办法啊,我不懂的东西多着呢——那,话说秋静叶啊,那个女孩也是枫叶神对吧?”昭一空了一下,本打算等着对方回个“嗯”,但却没有从身边的妖怪少女那里感到任何搭腔的可能性,“呃,那个女孩既然也是这种神明的话,为什么不像她的妹妹那样呢?我是说,当然我也没有希望她也消失的意思,但为什么幻想乡的变化对她没有影响?【枫叶】和【丰收】,既然姐妹都是秋天的一部分,那么为什么后者消失的快呢?”
依然没有反应,从昭一的角度,他看不到雪女的表情,只是感觉的身边的温度似乎比起刚才要低了许多。
几乎都快放弃等到答案的时候,雪女才如同自言自语般说了起来:“嘛,要硬说的话,这不应该来问妖怪而是应该去问问人类才对吧?话说酒井老师,你觉得为什么秋静叶会是姐姐而秋穰子是妹妹呢?”
“嗯……穰子出生的时间比较晚?”
蕾迪忍不住“噗”了一下,昭一于是感受到那温度恢复了正常。
“不是说那么现实的问题——”蕾迪纠正道,抬起食指,“首先,请不要以人类的‘逻辑’来猜测【神明】的存在,这是很无脑也是很徒劳的事情。神明的存在都是很暧昧的,很多情况下都不能给出个有据可查的答案——秋静叶应该也是一样。”
“怎么说?”
清了清嗓子,蕾迪解释道:“比方说,如果【秋天】失去了枫红,树叶变得不会枯萎和变色,你还认为那算得上是【秋天】吗?所以,首先来说‘【枫叶】是【秋天】的一部分’这个出发点,对于神明的存在来说就是错误的。秋静叶和她的妹妹不同,她的存在是绝对客观的。只要【秋】还在,只要万物都相信到了秋天就会出现满地红色,她的力量就不会消失……”说到这里,雪女稍稍严肃下来,洁白的眉梢也微微皱起,“可是,秋穰子就不一样了。她的存在,【丰收】这一定义是建立在人类的认知基础上的。换句话说,【丰收】并不像【枫叶】一样如同常识一般根深蒂固在万物的认识中,或者说起码不会像【枫叶】那样被无条件地认同,与秋季融为一体——毕竟,在人类出现之前,是不存在【丰收】这个概念的。”
走在人间之里的商业街上,听过了雪女的话,昭一对秋静叶,对秋穰子,甚至是对蕾迪都有了新的认识。
“不过,”随着思考,身为人类的昭一,很自然地回归到了最后一个问题上来,“在人类出现以前,也不存在对【枫叶】的定义吧?”
可是当这句话说出口,当尾音离开他的唇间,置身于这幻想乡的他就明白了,。于是男人看着天空,不经意间掠过的几只妖精划开他的视线,于是老师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是嘛……我们太自大了啊……”
说着,昭一无可奈何地笑了起来。
——————新东校?校长室————————————河童时11:20———
整洁的办公室,铺设着高档的地毯,不过在这炎炎夏季多少显得有些多余。堆满了大大小小的文件,办公桌的主人并没有收拾它的习惯,按照她的话来说“想找的东西就搁在那里才是真正的‘整洁’”——就是这样一位看似一丝不苟,却在特别的地方充满个性的女性,正是这所学校的校长:八云紫。
“说校长真是抬举我了,你是知道的,我基本什么活都不想干的,真正运行着学校的不是你吗,白帝?还是说神外?”抬起头,卷曲的金发下是一双动人的紫瞳。
“白帝就可以了——我是不可能运行起这套机制来的,同样强硬的规则也只有创立了【弹幕】规则的人才有可能去建立,”天狗站在窗台边,头贴在玻璃上看着倒影中的自己,那是他最近养成的习惯,“还有,这次的事,也是多亏了您才够将其引导向积极地一面啊。”
“不过我还是没有太明白——到底为什么要那个孩子来做呢?要不是我去接应的话,那孩子早就被【大结界】抹去了。”话语间并没有太多的疑惑,或许对于这位女性来说,本就不存在什么“疑惑”吧,“同样的事情,你来做难道不会做的更好么?”
恰巧白帝白蜥并不是一个好心人,他喜欢以暴制暴。于是天狗直起身来,青蓝的眼睛直视着八云紫:“举个例子吧,您会懂的。比方说‘爱丽丝?玛格特罗依德’这个女孩,我和昭一都不是很熟。您认为初次见面,大概交谈过两三次,相处超过半天之后,我和他对于‘爱丽丝?玛格特罗依德’这个名字的叫法会有什么不同呢?”
仅仅是饶有兴趣地思考了不足两秒,女性成熟的声音便说出了真相。
“你会称她为‘玛格特罗依德小姐’,而那个孩子会叫‘爱丽丝小姐’——对吧?”
摆出一副【我服了】的表情,白帝白蜥笑着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