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月过去了，公司出售了。
不到三天时间，新公司的卢董长排了两个人到厂部来，一位是常务副总经理，一位是财务主管。常务副总经理姓张，是一位五十多岁从企业出来的人，人很客气，财务主管则是一个不太说话的人，年纪也比林启泽大出二十来岁。
林启泽仍然全面负责生产部的工作。
新公司更名为力盛集团鑫全化工，企业的员工工资全部上涨百分之十以上，中层以上上涨百分之二十。林启泽原本有另一半工资约总数的一半在总部领的，现在没有了。但新公司许诺一上市就分干股给中层，这实在让人期望。
八月时，老滕不知从那里知道林启泽的试验，让林启泽把项目做的试验分析拿回中心再做一次，算是双方合作共同完成一个科研课题，对单位和公司的形象都是有益处的。老滕说，毕竟我们中心是比下面的试验室水平更高也更具权威。
林启泽回公司一汇报，卢董真是求之不得，立即要求常务副总去落实此事。常务副总也乐意，仅吃过一两次饭，在饭桌上频频碰杯后，很快和藤主任混熟了。
不知老滕是如何运筹的，林启泽做的那个技改项目，经老滕一包装，又在十二月的时候得了厅里的科研优秀成果三等奖。
新公司风风火火运转了三四个月，到了十二月初，忽而公司产品买不动了，新公司资金开始周转困难，工厂停开了两条生产线。公司也在外租用仓库贮存成品，接着居然在工厂的空地上搭建临时的仓储大棚了。到了年底，工厂的三条生产线全停了。
元旦过后，林启泽和吴昆出差一周，最后到了SH。带着做大中小修的方案，去联系有关的维修。他俩按卢董的设想，准备在春节过后开展生产。
当林启泽和吴昆回到厂里，两人快到厂子门口时，远远地看到大门上悬挂着“热烈祝贺力盛集团鑫全化工有限责任公司荣获厅级科研优秀成果三等奖”巨大横幅。走到厂门口，只见大门前是一片火红的燃放过后的烟花和鞭炮的纸屑，让人实实在在感受到，前些日子这里曾发生一场热烈而让人兴高彩列的兴典活动，
大门两边各摆放着依然干净不零乱的花蓝，还放有两筐装满红色的燃放过后的烟花和鞭炮的纸屑。在当事人来说，这也象征一种蓄财聚宝。
面对眼前的景象，林启泽觉得内心又涌起一种希望。
其实，他职业上的辉煌要告一个段落了。他自己有时觉得事情刚刚开始，其实，它已经快结束了。
对于林启泽来说，九八年的春节真是一个落寞的春节。
春节到了，林启泽只拿到一千元钱的年终奖。王小婷的在外找工作也不能继续做下去，又一次失业在家。
春节前林启泽照例给藤主任拜年，一些朋友熟人间迎来送往的也花了不少钱，看望双方父母时，林启泽又花了一笔钱，用了不少老本，这让王小婷着实心烦。
从老家回省城，林启泽陪王小婷回岳父母家，两人到菜市场去买些新鲜的食品。
天气依然很冷，两人走在寒风凛凛的大街上。林启泽想早去早回，王小婷不去平常去的那个菜市场，反而要林启泽走更远的路去买些更便宜的东西。两人一边走，王小婷一边在边上不停地唠叨，附近那个菜场青菜新鲜又便宜，那个菜场鱼便宜，那个菜场鸡鸭便宜，还不停地提醒林启泽不节约是攒下不来钱的。
林启泽近段时间心情很不好，只是不停地敷衍着王小婷，一边走一边表示不要太累了。
王小婷搂住林启泽的手臂，一边象老师教育小学生一样说道：“你现在拿的什么工资，交了费用还不如呆在单位，不能象前些时候拿高薪时那样消费了。我们家刚买的那个铺面，现在也没有什么收益。你平时又不常买菜，现在东西贵得很。今年家里没存下什么钱来，将来要生了小孩，你怎么办？多走十来分钟的路，就当我们一起散步嘛！”
林启泽看见王小婷讲话时呼在自己脸上的热气，听后也只好不再作声，随着她一路走着。
元宵后林启泽回厂上班，工厂依然无法开工。
放假时公司计划是春节后就继续生产，现在看来已无法实施了。这和林启泽的预感是一样的。公司宣称的上市，许诺的分干股更是无影无踪。
厂子里只保留不到十个人，中层以上发一半薪水，一般员工发70%的工资。而那些离厂的工人只能先呆在家了，没有薪水。卢董事长说，五一前就能融到大笔资金，到时再补发工资。集团公司近期目标仍是全力以赴上市。
林启泽和吴昆商量了一下，继续做个维修计划。元旦时是小修，现在可以做中修和大修的计划。可做中大修计划，公司现在却没现钱，只能把小修的工作做得更深入一些而已。
每天林启泽和吴昆带着三两个机修理工自己拆卸一些设备，有时也请外面的修理厂来做一些工作。厂子沉寂得象一个废弃的企业，偶尔也有些小鸟飞来逗留啁啾一番，反而让人觉得更是那么冷清。
一个多月就这样无声无息让人无法释怀地过去了。
一天林启泽从厂子回到办公住宿区，发现厂区用帆布盖着的产品，经过个几个月的风吹雨打，不知什么时候被撕裂了一条口子，露出产品的编织袋，撕裂的帆布在风中扑扑作响，林启泽目睹着这些，内心不由一阵愁怅……可转身望望厂区里萌发的绿草，预知着春天的到来，也仿佛给人一种希望和欣慰。
过了一段时间，林启泽带了好几本武侠小说和杂书来看，也带了写毛笔的清水纸和毛笔来厂里，因为回城区基本是坐班车，以前的小车已被公司调走了，有时不回家就当是晚上休闲。
小说看了十来天，再也没心情看了。拿起毛笔只写了三五张纸也就停了下来，已经没有心情做一些闲情逸致的事了。
林启泽整天和吴昆在一起，两人的交谈基本上是公司的事情。
快到了五一，停产已经四个多月了，除了留守的十来人外，工人都暂时回家去了。春节到现在，厂子里陆续走了一些人，有些是打了个招呼，也有的是请长假，也有说工厂开工了可以回来再上班的。他们因为没了薪水自然就要再找一份工作做的。
厂区空地上的仓储大棚，仍然堆积着用防水布盖住的产品。该做完的事已基本做完了。这段时间里，林启泽还一直认认真真地做好公司的维修工作，为开工做好各种准备。厂子里能维修的基本已维修过了，一些比较大的设备和配件需要资金，目前只能做了计划等资金到了再进行下一步的工作了。现在，公司仍欠着外面不少零配件和维修的费用，要继续做下去公司也没有资金了。
公司的人和事也渐渐的清晰起来。
几个月来，他一直在幻想着，不断在幻想着，有时很郁闷，有时破灭了，可很快又有新的幻想。充满希望，理智，还带着困惑，茫然，无奈，还有什么呢？内心常常是充满激情的，可生活变得不容易把握。晕头转向，茫无头绪，以后的路该如何走？回单位罢。毕竟，下海五年了，人也疲倦了。特别是这几个月来，林启泽常常在半夜睡来，醒来之后是一阵焦灼茫然。
卢董事长喜欢铺摊子，并不把太多的精力放在企业的管理和生产技术的改进上。有时候不铺摊子不行，现阶段可以着手整顿一下企业内部的事务，可卢董事长的心思不在此。现在不少企业如此，可卢董事长更为突出，说好听一些是资本运作，说不好听一点则是空手套白狼。
林启泽假如还继续留在外面，也准备要和单位续签协议。可现在每月只拿一半薪水，还要准备交一笔管理费给单位，收入就比单位差了。
林启泽在办公室考虑着事情。这时，吴昆在市里呆了几天从城里回来了。他走到林启泽的办公室，发现林启泽在想问题，有些发呆。他轻声过来对林启泽说，他自己另找了一份工作，他要辞职了。他还听说，力盛集团购买鑫全化工的钱，大部份是借款，其中还有地下钱庄的高利贷。有消息说，公司为了上市借入的高利贷已从两千伍佰万升到了三千万。
两人交谈了半个多小时，吴昆回去整理一些杂物，林启泽坐在椅子上，心事重重。
现在也不再指望能分到公司的干股份了。林启泽曾经也在想，也许公司和自己是前进路上遇到一条河的阻隔，要渡过去还得准备一段时间？和吴昆交谈了好几次，林启泽现在终于下定了决心。自己已不需要过河，也该另寻出路，要离开此地了。
想到陈敏前段时间电话告知自己，她来开发区挂职一年，任开发区副主任的事。不由有个念头去工业开发区管委会看看。
林启泽有陈敏的电话，看看是下午三点，于是拨了对方的手机。
“老同学，有什么好事？”对方知道是谁的来电。
“陈副主任，下属企业给你汇报工作，领导有空吗？”林启泽有点肆意的口吻。
开过了玩笑，对方说虽然现在没其它安排，可也走不开，来坐坐罢。
林启泽开了车到工业开发区管委会，放好车，按陈敏说的坐电梯直上五楼。五楼办公区前是一个大厅，大厅后面有小间的独立办公室，林启泽分不清陈敏坐在那间。看到在大厅分隔的办公桌有一个男的好象有些面熟，于是很是客套地上前打个招呼。
“请问陈副主任在那间办公室？”
对方抬起头，爱理不理的问：“找陈主任有什么事？”对方似乎也对林启泽有些面熟。
“我是她同学，她让我过来的。”林启泽很客套。
“哦，是同学找……”对方反应过来，林启泽和陈敏是大学同学，脸上立即展现出一种和颜悦色，起身要带林启泽往后走到陈敏的办公室去。
林启泽看了对方的胸牌，是一个副科长的职务。走到陈敏的办公室门口，对方用手示意到了。林启泽连说谢谢，对方也很客气回应，不用不用。
林启泽用手敲敲半掩的门，里面传出进来的回答。林启泽推门进去，陈敏看见了林启泽，放下手上的事，起身示意林启泽坐在沙发上。
“真难得，我春节后过来这里挂职，本想找个机会约同学坐坐的，一拖再拖，有点不好意思了。”陈敏一边说一边用一次性纸杯给林启泽倒一杯开水。
“大家事也多，也知道你过来这里，就是一下子找不到借口来你这里。”林启泽打一个圆场。
“说那里话，你我同学之间还用这种客套吗？你也是经常神龙见首不见尾。”陈敏不想拉开同学友谊的隔离，两人是从那天超市见过一次面后，再也没见过面了，好象中间有过三两个电话。
“我准备离开了，过来拜访一下做领导的同学。”
“你又来了。”陈敏不想让林启泽说太多的客气话。听林启泽说准备离开了，接着问：“又跳槽了，准备那里高就？”
“那里，厂子停产，准备回单位休息一下罢。”这次林启泽说得很平和了。
“你这个行业受国际市场影响太大，经常三两年就有一次低潮期。不过，这个行业还是很有前景的。”陈敏是省计委下来的，她的话是有依据的。接着说道：“你们公司边上另一个厂也生产同类产品的，人家还在扩建这个产品的车间，才报上来不久。我了解到原料产地也在投资，有意向的就有三两个厂。”
“产品是有前景，我们公司资金链有问题了，别人有前景，我是没前景。”林启泽平心地说。
陈敏也大致知道，林启泽那家公司只生产单一产品，而另一家生产几个产品的企业生产同类产品的车间，已停下来了。笑了一笑说道：“象你这种人才，去那里都有人请的吧？”她大致知道林启泽那个技改项目获奖的事。
“另一家扩建的企业，前些日子还咨询过我你那个技术工艺，我才知道你的能量不小呢！你的工艺就是你的名片。”陈敏说的是真心话。
这时，陈敏办公桌的电话响了。陈敏接了电话，说马上开一个碰头会，有机会再聚。
林启泽于是先行告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