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启泽站在化工厂办公楼阳台，望着眼前一排排标准厂房，厂房后面两高一低的烟囱，他知道，两根高烟囱是旧的生产线，低的烟囱是新的生产线，是刚安装不久的进口设备。
林启泽从心底里冒出一个念头：在这里要努力，要认认真真做好每一件事。
春节前林启泽提早去公司总部，从黄处长那里拿到了新的手机和小车的钥匙。本来，公司是让林启泽元宵后再过来的，林启泽自己想多了解工厂环境就先开车到厂子里看一下。没过来时，林启泽已找了些专业的书大致了解一下化工厂的设备和技术工艺，其实算是简单的。春节刚过初八，林启泽就到工厂上班，尽可能熟悉工厂的情况，等着工厂元宵后开工。
厂里有三条生产线，两条旧的，一条新的。旧的是老技术工艺，新的是从深圳进口的国外使用的设备。可本地的矿石太杂太粗，一直没有达到新设备的技术指标，有时还差距很大。黄处长介绍过这事，也请人来调试过，可效果时好时坏，效益没显现出来。
林启泽来了几天，觉得把新的生产线调试好一些，公司会对自己更看重的。于是，计划去拜访一下自己在校的班主任和在研究设计院的潘文理。
虽说同在一个城市里，也有好几年没去学校，去班主任那里了。只听陈敏说班主任做了系的党支部书记，前段时间又调到学生处任处长。
晚上吃过饭，林启泽开着书先到超市去买了些年货，然后开车进了学校。
八点多钟，林启泽发现班主任住的方位周围盖起了许多新楼，一下子分辨不出原来班主任住的地方。恰巧，宿舍区下面有一个小卖部，前面有几个老人在聊天。林启泽把车放好，上去打听一下班主任的住址。老人中也有退休的老师，看到林启泽是找老师的，热情地指示林启泽班主任住在前面那栋新楼，楼下带有杂物房。原来，班主任半年前又刚从旧的两居室搬到了三房一厅的新楼去了。
林启泽走到新楼下面，楼道下面装有防盗门，林启泽上不去。按着刚才别人的介绍摁了一下门铃。不一会儿，房子传来一个老人的声音，听林启泽自我介绍是找老师，就回答说是刚刚出去拿东西，是去医院换备用的氧气袋什么的，一会儿就回来，让林启泽在下面等一等就可以了。
林启泽只好在新楼下面边上等着。十来分钟后班主任果真回来了，样子多了些行政味。
班主任看见林启泽，还是很快认起来。林启泽把来意说了一下，班主任很热心地带林启泽到楼道边的杂物房，他打开杂物房时，林启泽见有两个书架还整整齐齐地放着书和资料。
林启泽转身从从车上拿下两大包年货。班主任把从医院拿回来的氧气袋等东西放到一边，接过林启泽的东西，也不太推托，只是说不必太破费了。
林启泽恭敬地说，应该的应该的。
班主任一边找一些相关的书一边和林启泽聊天。
“做了两三年行政工作了，专业书全放在杂物房里。我也不太了解你说这种技术和工艺有什么新的发展，找几本书你去参考一下吧。放在杂物间里也还是放着，我自己估计也用不上了，要回去教书不太可能了。还行，学校分了房，我是副教授加上在任处长，分到的房子也有一百多平米，这辈子估计就住这里，不会搬家了。”
接着又说：“去年潘文理过来找我一次，他有读在职研究生的想法。他在研究设计院，平时接触技术工艺方面的东西比较多，估计新的内容也多。他们那里是人才密集型的单位，竞争是比较激烈。”
林启泽接过班主任的话：“我过几天也去他那里学习一下，好象也有近一年没碰面，只是有时通一下电话。”
“大家都忙。还好，你们在年轻时能有机会出来闯闯也不错。”
十来分钟后，林启泽接过班主任选出来的两三本书。班主任说他晚上有个会，林启泽说过谢意就先告辞了。
元宵刚过没几天，林启泽和潘文理联系上了，在电话把事情说了一下，潘文理知道林启泽的来意，让林启泽星期六去他办公室自己选书或资料，还说了一句：“转回来做本行了。”
星期六上午林启泽用手机发了一个消息给潘文理，过了不久，潘文理用电话回复了，还告知晚上要去妻子那边的一位亲戚家吃晚饭，让林启泽早点来。
林启泽中午去公司总部办些事，下午出来已是两点多，自己赶紧开车找了一个超市去买东西，尽快在三点钟左右赶到潘文理的单位。
刚开车入潘文理单位的大门，就看见他一人坐在门位边上，林启泽把车窗摇下来，和他打一个招呼。
潘文理一眼看见驾驭室里的林启泽，开始还有点诧异，立刻从门位那里拿了一张出入牌，按林启泽的示意坐在副驾驶室的位置上。
“不错嘛，自己开车了。我以为你打的过来。”潘文理语气中带些夸奖和羡慕。
“也没开几天，公司刚配不久。”林启泽回答他，顺便问了一句：“搬家了吗？听说你们院新起了不少房子？”
“还住原来那地方，是一家人住，把原来的单身宿舍改成了夫妻房。前两年院里起房子打过分，我分数较低，加上个人经济条件还不行，放弃了。今年我刚报名，估计过两三年会住上两房一厅吧！”
林启泽大致了解他的生活和经济情况。他的爱人平时做一些文印工作，收入不太高。最主要的是，他夫妇两人既要抚育自己的小女孩，这些年还要支助双方各自家里的弟妹上学，承担起大哥大姐的责任。
“先去你家吧！我带一些年货过来。”林启泽说道。
“太客气了。”潘文理一面礼节性地回答，一面指示林启泽开车的方向。
到了楼底，潘文理让林启泽在车上等，自己拿了两包东西上楼去。不到两分钟，潘文理下楼来，林启泽在楼下车边等着他，仰头看三楼，潘文理的爱人和快四岁了的女孩也走出楼道来，大人脸上露出是谢意的笑，让女孩子和林启泽招手，教女孩说，谢谢叔叔。林启泽招招手表示回礼。
潘文理带林启泽走到办公大楼，坐电梯上了十楼，潘文理打开办公室的门，林启泽满眼全是资料和图纸。办公室坐四个人，每人的台上都配一台电脑，办公室放了大大小小的文件柜，五六个柜里都放满里手册之类的书籍和资料，到处放了纸质的东西，连地板上也堆砌了不少。
“研究院确实不一样。”林启泽有些感慨。
“做研究的情况不多，也还轮不到我们来主持，能参与或协助也算不错了，主要是应用。基本是做设计，偶尔也参加一些现场施工。做设计嘛，有时候，就是照着抄。照搬照抄先进的东西就够你学的，学会了能消化应用到实际工作中就算本事了。”潘文理实话实说，他一边说，顺带拉过一张同事的电脑椅子，让林启泽坐下，从自己的办公桌下面拿出来一个用档案袋装好的资料，递给林启泽。
“我按你电话的要求，找了些资料，说老实话，你说的工艺，原理不复杂，可在生产中，还得自己调试，这个很重要。这些资料是我做过一个类似项目的调试过程的总结，希望能对你有些帮助。”
林启泽接过来，大致浏览，一边听潘文理在解释。
大致十来分钟后，两人又闲聊一些同学的事。潘文理说了一下，听说鲁志刚好象在闹离婚，可能是夫妻两人性格都很强势。林启泽没有细问，只是听对方说着。接着潘文理说到程亦贵，说和原先中文系的女朋友彻底分手了，现在改行做保险。这是前段时间汪卫东来找他时，从汪卫东那里知道的。汪卫东现在已借调到厅里的办公室，正在大踏步向前进步，来时是春风得意的样子。还有陈敏在工作上也很顺利，很快就可晋升。
潘文理有些兴趣问起林启泽下海这几年的情况。林启泽说到前两年刚下海时并不顺利，有几个月时间到蒋老师那里工作的事情，后来蒋老师到下面任职了，自己重新再找工作的一些事。
潘文理知道到下海也不容易，听了还是以欣赏的口气说：“你们都有前途，我在这里也是原地踏步了。现在自己的情况也不能让自己多想。”
“那里话，你是我们班的第一名，是学术泰斗。将来，我们还要多请教你一些问题才行。”林启泽说着，也了解他家里的一些情况。紧接着说：“我们是同学，以后还得常往来。”
这时，林启泽看看时间快五点了，说道：“今天先到此，改天遇到问题再请教了。”
潘文理接过刚才对方的话是：“同学间不要太客气了。”离开潘文理办公室，林启泽用车送潘文理一家，到了他亲戚家的单位大门，才独自开车回家。
一路开车回家，感觉到自己要着手干一件事了！
一晃就过了三个月。林启泽也慢慢掌握厂子里的人员和事务，在根据公司总部的指令安排好正常的生产计划后，也开始启动新生产线设备的进一步调试计划。计划方案报到黄处长那里，不到一周就批准下来。黄处长觉得林启泽很踏实，他的指令林启泽也能完全执行下去，而且很有创造性。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林启泽觉得手下一名员工叫吴昆的很有执行力，就建议公司任命他为生产部副经理，很快也得到公司黄处长的批准。
转眼到了十月，林启泽利用原来旧的的破碎机按不同规格大小先破碎矿石原料，再送到磨粉设备去还原，分析半成品的残余和含量，终于有了一整套基本完整的数据资料。
在这段时间里，黄处长也是多次过问和关心林启泽的试验进展，并多次鼓励着林启泽。十月中旬，一边调试一边技改的框架已经完成，只剩下一些细节再补充和完善了。
黄处长让林启泽把技改试验的结果汇总带给他过目，说市里科技局有熟人，想从开发区搜集一些科技创新的项目，让林启泽把近半年的工作做成技改报告，上报到市里来，可以申请到市里面的科技创新资金。
林启泽接到通知，准备了两三天，在黄处长给的期限里，连夜开车赶回，从厂里回到家已是零晨时间。
王小婷已睡了，林启泽知道这半年来她所在的公司已进入正式破产程序在清算着，她得自找出路到处去找些事做，心情自然常常不好。林启泽的职业可谓蒸蒸日上，给了她表示双份薪水的两张工资卡，她的内心有了很大的保障，能经常见着林启泽也让她宽心了许多。
林启泽先洗过澡，没进王小婷住的大房间卧室，把卧室的门轻轻掩上扣好，径直到另一间房。
林启泽又想到报告里的内容，把报告全摊到书桌上，脑子还是很亢奋，回想起来，一连好几个月了，自己脑袋里净是充斥着数据，工艺、公式之类的东西。现在，终于有了一个结果。
解决问题的过程和结果，会让人的内心产生种种感受：不安、焦虑，或兴奋、欣喜。假如事情变得更棘手和糟糕，会让人更失望、沮丧、颓唐，假如事情变得顺心和满意，会让人有一种快乐感、成就感、幸福感。生活本来如此，工作本来如此，人生大致也该如此吧!
他一会儿一个人来到初秋的阳台上点上一根烟，想着事；一会儿又进到房间里，把报告在想过的地方，拿出来在桌子上细看。
可能是林启泽一些响声惊动了王小婷，她打开房门，看见林启泽还在看资料，内心一阵心疼，走过来从后抱住林启泽的双肩，把头发悬到林启泽的脸上，无比关切地说：“快睡觉吧，明天再做了，已经三点了。”
林启泽知道她这段时间因为工作的事心情不好，不又地心疼地说：“现在要努力工作，多挣些钱，才能更好地生活。”
王小婷听着，眼晴马上红了一圈，硬是拉着林启泽先去休息。
因为公司的市场很好，97年春节厂子只能放十天假，有一小部份职工老家在外省的，由于路途太远没有回去，公司给了加班费，不到元宵就点火开起一条线。一些附近的人很快在收假时间赶回厂里上班。
97年3月底，黄处长打来一个电话，说由林启泽牵头做的那个试验报告，属技术革新，得了个市里实用科技进步三等奖。
林启泽挂了电话时，觉得内心充满了成就感和荣耀感。一年多来，林启泽平日的生活很紧张，可过得很充实。
真是天有不测风去，黄处长的电话没过多久，林启泽就接到黄处长中风进了医院消息，而且还有些偏瘫。林启泽知道了消息后，马上开了车，自己掏钱买了些东西去医院探望。林启泽出来前事先同黄副打了个电话，正好，他也在省城。对方一听也诧异，他也开了车子一同到医院去探望。
两人在医院大门会合后，找到黄处长的住院病房，处长的大儿子和大儿媳也在。黄处长的脖子有点歪了，可精神还好。见着他们俩来了，还轻声说了好几回谢谢了。林启泽把礼物放在床头一边，黄副则直接从包里拿出装有慰问金的信封。因为黄副和他们有亲戚关系，说话就随和一些。
大儿子不太说些什么，反而是大儿媳不停的唠叨。都退休了，何苦这样劳累，不是没有饭吃，在家多享几年清福不好吗？
一旁的黄副和林启泽也附和说多休息，不必太操劳的话。
没过几天，林启泽带几个又去看了一下黄处长。半个多月后，黄处长出院了，老板给了一笔慰问金，他也不来公司上班了。
世事难料，五一过了。林启泽去公司办事，听公司的员工说，老板因为加拿大和香港公司的资金问题，要把公司转卖出去。很快，老板经常带一些投资公司的人来厂里看，要出售这家企业。
很快到了5月底，老板开车到公司来，在车上拿了转卖出去合同让林启泽仔细看，并顺带给了装有现金的大信封。送走了老板，林启泽回到办公室，打开信封一看，整整是五万元的现金。
林启泽静静地坐在椅子上，仍难以平复内心复杂的心情。一代伟人小平虽然故去，可他开创的时代如滚滚洪流向前，不可阻挡！七一以后，香港也要回归了，难道老总回香港再图发展？
想到王小婷离开已破产的公司后，一直再找些事情做，总想找着稳定一点的事做，可工作老是做不到三两个月就做不下去。王小婷考虑在市中心新落成的商夏里去买一个辅面，自己经营一些女装，或是先租出去给别人也可以，至少还有一份收入来源。这件事筹划了好几个月，钱也筹得差不多了，大致差四万来块钱。王小婷对林启泽说过多次，不行的话，两人分别向两家的父母各借两万元，去买了一个铺面。借不到，买一个不是很理想的位置也好，可也得再找两万元左右。
林启泽开车回到家里，王小婷心理正盘算去那里借四五万的现金，看见林启泽回来了，心情是缓了一下，林启泽把公司老总给的钱拿了出来，王小婷迫不急待地打开信封，粗粗地点了一下，忽然间喜极而泣，不顾林启泽风尘仆仆混身是汗，紧紧地拥抱住他，把脸压在林启泽的胸前，嘴里不停地喃喃自语：“这下好了，我们的铺面终于够钱了，不向别人借钱了。”
林启泽见王小婷高兴得如此，缓了一伙，说自己肚子饿了。王小婷心花怒放地说：“你去洗把脸，我们到外面去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