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府邸,一间厢房之内。
一缕缕清幽飘香,慕容寻与云中剑对席而坐。云中剑贪婪的深吸一气,愣是将这屋中的酒香带走三分,光是陶醉的闭眼遐想,也是让人销魂不已。云中剑睁开眼睛,盯着慕容寻手上的酒杯便再也挪不开目光。
这已经不是慕容寻第一次为云中剑煮酒了,但在云中剑眼里,这每回尝罢都是第一次。只因慕容寻有独特的煮酒手法,他俩相识之时,便是云中剑闻着酒香一路顺来,见是一身着阴阳道袍的少年在煮酒自酌,少年眼里仿佛有化不开的忧伤,孤伶独饮,似画中酒仙。云中剑看的呆愣,心里却泛起浪涛,‘这世间竟然真有酒仙!’只不过...孤芳自赏,未免少却风月,人间酒当有红尘味。想罢,云中剑招呼未打,径直走到少年对面坐下,倒上一杯,一饮而尽,此后便随了这仙人,作了一酒鬼。
“修剑只修云中剑,喝酒只喝西山酒”云中剑时常说道,这天下人听了,也算明白,西山君多了一把剑,那便是云中剑!
慕容寻轻荡酒壶,饶是时机成熟,对着面前酒杯便是将壶中之酒倾泻而下。酒一离壶,这酒香便飘开了,见云中剑早已是迫不及待,慕容寻将一杯酒递至云中剑面前。见酒至眼前,云中剑反而淡然了下来,直到慕容寻举杯相对,云中剑才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好酒,好酒啊!哈哈--”云中剑爽朗的大笑起来,酒入咽喉,除了一股火辣,随之而来的是满腹豪气和唇齿留香。
“慕容寻,你这煮酒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你准备什么时候将这手艺传授于我,好让我也好好地过上一把酒瘾。”云中剑嘴角带笑,望着慕容寻那张清冷的脸。
慕容寻看着云中剑恳切的眼神,淡然的抛下一句,“时机未到。”
“哎哎哎...”云中剑一连叹了三声,脸色无奈,“这句话你都说了八年了,到底何为‘时机未到’”。
慕容寻没有接话,手上依旧摆弄着酒壶,一杯又一杯的给云中剑斟满,除此以外,恐怕是没有办法能堵上云中剑的那张嘴了。
“这柳萧还真是有点能耐”云中剑看着杯中之酒缓缓说道。
“这天下有能耐的人岂是凤毛菱角,要知道一山还有一山高,切莫高看自己。”
云中剑闻言一笑,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豪气凌然地说道:“至少他不配喝这酒!”
慕容寻看着此时的云中剑,真似一把锋芒毕露的宝剑,“哦!那南宫秦王如何。”
“优柔寡断,男儿身女儿心,他不配!”
“呵,落凰山妖王白凤如何。”
“虽名气在你我之上,但他挡不住我十剑,他不配!”
“如此,使斩马刀的那人呢?”慕容寻一脸玩味的看着云中剑。
“恩...这个...这个”云中剑好似被揭了伤疤,一脸纠结,思考了良久才说道:“一介匹夫,把酒当水喝,他也不配!”
慕容寻闻言,摇了摇头,将云中剑的酒杯斟满,“心口不一,我倒是很欣赏这莽撞匹夫。”
“切--”云中剑轻啐一声,“要排也轮不到这匹夫,这今天下敢喝西山君的酒的人唯独我云中剑!”
“不然,还有书老头。”
“额---好吧,除了我还有他。”云中剑的气势在‘书老头’三字一出时,立马就弱了下来,满腔的豪气瞬间化为满腔的怨气,一脸幽怨的看着慕容寻说道:“我说的是同辈中人,能别扯上那个老古董吗。”
慕容寻不在陪着云中剑一唱一和,他看着窗外愣愣发神,他的眼睛邹然空洞,被自己悄不经心的言语勾起了那段并不美好的回忆。
那是定下十年之约的第二天,天空下着蒙蒙的细雨,慕容寻此时还算稚嫩的脸上并没有该有的阳光。八岁的他才经历了一场蜕变,一个用鲜血驱散阳光,随之而来的只有阴霾和数不尽的忧伤。慕容寻跪在母亲的墓前,任凭风雨打在他稚嫩的小脸上,他没有哭,因为母亲不让他哭,所以他不想在母亲的面前表现出自己软弱的一面。慕容寻轻轻拂过那墓碑上的铭文‘慕容家母叶秋之墓’,指尖滑过的瞬间早已不似昨日的温暖,慕容寻还是忍不住啜泣起来,风雨能让他哽咽无声,却带不走内心的伤痛。慕容寻咬牙切齿,面色狰狞,很难想象一个八岁的孩童眼里竟然有化不开的血雨腥风。黑云蔽日,陡然一声惊雷炸响,慕容寻眼里的腥风血雨渐渐掩去瞳仁化作一黑一白两色。他并未察觉眼中的异样,而是紧握双拳,丝丝鲜血从指间渗出...
别三陵,化羽房,是书斋大院的最深处,也是书子的居所。虽然书子常年在外游历,但他总会回来,他是个恋家的人。此时化羽房前正跪着一人,山里夜深气温骤降,这人依旧只穿着一件单薄衣裳,尽管被冻的嘴唇发白,两眼无神,却仍是毫不动摇,可能他觉得这世界在冷,也没有他此刻的心冷吧。
“师傅,慕容寻已经在门外跪了十个时辰了,他年纪轻,底子薄,在这样下去的话,恐怕会损了根基。”说话之人是书子的大弟子---叶青,他温文尔雅,谈吐举止之间皆是透露着一股子世外高人的风范,连简单的为书子斟茶也好似勾动着天地之气。反倒是让坐在一旁的书子显得过于平庸不奇,真如一佝偻老人。
“此子天性刚烈,命中多劫,我这闲云野鹤做不了他的引路明灯。”
“哦!没想到,老头子竟然还有谦虚的时候”叶青笑不露齿,却望向门处,竟是对这门外之人起了好奇之心。连书子都不敢妄说指引,这人到底有何奇异之处,叶青看向书子,眼中神色诡谲,“三师弟闯下弥天大祸,莫不是另有其因?”
“天色已晚,早些歇息,别忘了你明日还有数千典藏未记”书子挥手示意叶青离去,便斜仰在地打起了呼噜。
叶青笑而不语,心里却是已经明了三分,难怪老头子会放任慕容师弟,只怕这事颇有蹊跷。将屋中烛火熄灭,叶青打开房门,看见依然跪在地上的慕容寻,叹息一声,从旁走去。不过走了片刻,叶青又停了下来,心中恻隐,顿了片刻才悠悠说道:“我书翁一派和你将要走的路是不同的路,既然不是一路人,又如何走到一路去。你慕容家横贯千古,道瞳牵引天道,既已开眼,你又何必再此浪费时间。云天师弟心性善良,本是心向天外,却奈何跌落井底,我想他此番作为必有原因。如今你负业加身,只望你莫多造杀孽,业火缠身。”
叶青话里有意,不指望能醍醐灌顶,但求能警钟长鸣。月明星稀,叶青大步走下山去,他那儒雅之音依然缭绕耳边,“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如石人般的慕容寻似有所悟,他知道书子虽救的了他一次,却救不了他一辈子。方才房内言语,书子刻意提高音量,就是要让自己知难而退。
慕容寻嗤笑一声,笑自己太过天真,本以为握住父亲的那丝关系,就可以在书子膝下悟道,却不料书子拒绝的如此直接。慕容寻不知道自己此时是什么表情,但他知道接下来他和书斋在无一丝关系。忍着被寒夜开化的冰口,慕容寻一瘸一拐的顺着山路走去,他没有回头,他的眼里甚至连一丝温热也悄然退去。
大雾骤起,别三陵如深陷云中,隐隐约约望去,化羽房前似站着一位苍发老人,他鹤冠白衣,踏着层层云雾朝天而去,盏落灯熄,老人已是消失在雾霭深处。没过一会,大雾渐浓,别说化羽房,连别三陵也一同引入其中,一道化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