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夜，凉风习习，一帘幽梦。
朱色的门扉紧掩，阴风阵阵。这座高不见廊首，宽不知伟岸的大门，凭空而立，朱红耀眼。
此时这座门前正昂首站立着一名中年男子，他与这朱色大门一比，小的都不如一只蚂蚁，他身后还站着许多蚂蚁，他们都不敢靠近，因为他们怕了，怕这座朱色大门，更怕这名中年男子。
“慕容云天！你若是在往前一步，休怪我们不客气！”覆海大圣，南海妖王，在这形形色色的人群中，他当的是有振臂之威。但是此刻，他的话语虽说强硬，却带着点唏嘘祈求，是谁！让堂堂妖圣甘愿妥协.。
慕容云天，这名中年男子，穿着阴阳鱼勾勒的长袍，鬓间自别三束白发，他背负双手，拢大的袖口在阴风下呼啸。岁月没有在他脸上留下多余的痕迹，除了一些皱纹，还有那双兀鹰般的眼睛。
慕容云天没有回答覆海大圣，深情的看着眼前巨大的朱色门扉道，“我守它了二十年，从没有见过它像今日这样美丽。”
“它一直都是这样，从未变过”苍老的声音来自一清贫的布衣和尚。
“哦！”慕容云天转过身来，看向那老和尚道，“大师自然比我先认识它。”慕容云天笑了笑，又望着那朱色门扉说道，“可是大师并不一定比我更了解它。”
老和尚沉默了片刻才回应道，“那是自然。”
慕容云天说道：“那大师为何不与我一同去看看。”
老和尚环顾四周，发现周围人都紧张的望着他，担心，害怕，祈盼，信任，各种复杂的情绪皆是糅杂在一个又一个眼神里。老和尚叹了口气说道：“不行。”
“为何不行！”慕容云天道。
“不行就是不行，没有为何。”
“哈哈哈哈哈！”慕容云天爽朗的笑了起来，看也未看老和尚，在门前踱着步走回走来，“佛言明心见性，大师为何要欺骗自己。”
老和尚道：“我还不是佛。”
慕容云天站定，一撩袖摆，兀鹰般的眼睛越过众人，落在老和尚身上说道，“走过来便成佛！”
“立地也可成佛！”老和尚说道。
慕容云天笑而不语，从怀中拿出一物，转身朝着朱色门扉走去。
“你的佛容不下我的佛，我的佛也不甘愿伴着你的佛.。”
“那是倾天令！快拦住他！”覆海大圣一眼就认出了慕容云天手中的东西，眼神里带着惊恐地吼道，一连几人都意识到慕容云天接下来的动作，赶忙飞上前去阻止。
道剑无踪，万里追云，刑客支手放出数万把飞剑，挂着流光溢彩直射而去。吞云吐雾，覆海难收，覆海大圣化为妖神，一匹柱般擎天巨龙咆哮而出，口吐清霜，片片菱状冰晶在夜里闪烁。火光，锋鸣，霎时间慕容云天的周围光彩四耀，劲风冷冷刮骨，只在呼吸间就会被这些凌厉的攻击绞成碎片。
慕容云天依旧信步闲庭，朝着朱色门扉走去，一路手指轻点虚空，就像点在水面上，“啵”阵阵涟漪荡开，两条阴阳鱼从中游了出来，口衔尾，目自溢，绕成环，体成盘。阴阳鱼图一个接着一个在慕容云天周围展开，那数万把飞剑，擦着劲风的冰凌，炙热的烈焰，还有无数耀眼下的诡攻，一接触阴阳鱼图皆是川入大海，无声无息.
“怎么办！”覆海大圣脸色苍白，他早已明白，自己这些个人奈何不了他，却未曾想到连留他一步都办不到。覆海大圣和众人把最后的希望放在了老和尚身上，老和尚一双浑浊的眼睛紧闭，他不敢也不想接受这些伟业，若是书圣肯来，那也轮不到自己.。
老和尚兀自叹息，呼出好大一口长气，陡然睁开眼睛，眼中不在浑浊，而是佛光耀耀。他手中紧握的禅杖顿地，“砰砰砰”佛光以他为中心，向四周荡漾，老和尚一步踏出，向前走去。佛光荡漾卷起烟尘，没了几步，便将老和尚笼罩在内。
世界静了下来，覆海大圣等人摒住呼吸，望着尘烟内的老和尚。慕容云天停了下来，就在离朱色门扉还有几步之遥的时候停了下来，他嘴角微敛，意味深长的笑了，转过身，迎着老和尚走去。
烟尘散去，老和尚不见了，从那漫天阴风中走出了一位十丈金刚，三头六臂，一头笑，一头哭，还有一头居中怒目而视，捂着手中的刀叉剑戟，朝着慕容云天踏来。短短几步便站定在了慕容云天面前，脑袋转着，考虑此时此景该用什么面色看他。
“我喜欢笑面佛”慕容云天说道。
老和尚化身的十丈金刚，转成一张哭脸面着慕容云天，“笑不出来。”
“为何？你已成佛。”
“成了你的佛。”
“那也是佛。”
“我的佛死了，成了你的佛，你的魔.。”
慕容云天笑的讥诮和讽刺，“所以你笑不出来。”“既然如此，找你的佛去，何必堕入我的魔。”
老和尚的声音从十丈金刚里传来，沧桑的嗓音更显得疲惫，“哎.我要带走你的魔。”
“你？”慕容云天轻哼一声，“要是书老头说这句话，我还应着。大师您的话，恐怕还真是奈我不何。”
“差一点？”老和尚说道，慕容云天闻言点点头。
“那也要试试”老和尚继续说道，话毕，那十丈金刚出手，将手中的刀叉剑戟劈向慕容云天，引动着腥色的热尘，这金刚手中的武器流露出淡淡的血腥味。慕容云天剑指轻点在袭来的刀叉剑戟上，从容的左避右闪，一触即退。
十丈金刚大吼，声彻震天，一手降魔杵，一手伏魔仗，抛向慕容云天的身后。十丈金刚双手撑地，四手结印，只听老和尚嘴里念叨“大日如来”接着便是晦涩难懂的梵音。慕容云天顿了顿，早在老和尚脱口而出“大日如来”的时候，他就知道他想做什么了，想走，却发现脚下被一圈圈佛光挂住，难动分毫。
“舍身成佛不如舍身成魔.”慕容云天脸上丝毫没有露出惊骇的神色，一如刚才，只是眼里那丝欣赏的光芒掩去，转而替代的是一丝丝悲哀，“到底什么是佛，什么是魔.。”
不等慕容云天哀叹，老和尚已结完了印，手中空明成握，佛音不绝。十丈金刚背后佛光爆射，印亮天空，却印不亮那朱色的门扉。一只巨大的金色手掌，纹理清晰，从天而降，从云霭的深处印了下来，朝着慕容云天的头顶印了下来。彩云翻滚，轰隆隆的声响不绝于耳，在场之人皆是捂住耳朵，不敢听那禅音摄人魂魄，那巨手上有一佛，真正的佛。
“十天九夜，他总该倒在这里.。”覆海大圣眼神凝重，那佛光一起，他心里的石头也落了下来。
可是慕容云天又岂能真的让他安心下去，只见慕容云天张开双手，从他体内跳出一白一黑两条鱼儿，白色的鱼儿有着一双黑色的眼睛，而黑色的鱼儿有着一双白色的眼睛。白鱼白的透澈，它就是白昼，它就是太阳；黑鱼黑的深邃，它就是黑夜，它就是虚无。陡然惊异的景象着实吓坏了众人，慕容云天一侧黑如斗墨，盖住了朱色门扉；一面白如曜日，掩过了佛光，掩过了朱色门扉，也掩住了众人的眼睛。
睁不开眼睛，却能感觉到光明，明明是在黑夜，眼前却是白茫茫的一片。与此同时，天也如此，地也如此，万里外的人也是如此，黑白只有一道，却跨不过生死。
过了许久，众人才勉强能睁开眼睛，那参天巨手不见了，佛光不见了，佛音不见了，那佛也不见了，唯独慕容云天还站定在那里，任由朱色门扉内的腥风热尘扑面而来，他将手中的倾天令放在了门上一个刚好吻合的凹槽里，渺小的豁口伴随着鬼哭狼嚎的声音渐渐扩大，朱色的门扉被打开了，被打开了一人大小的缝，却是漫天的黑雾从里扑了出来，像被关押许久的猛兽，蓄势待发；像不见天日的囚徒，哀嚎赞怨。
慕容云天轻啐一声，“看不真切。”便大步朝里走去，一步踏出，他便消失在了门前，被黑雾撩去了身影，抹掉了足印。
众人惊恐的瞪着眼睛，那雾连绵，似有笑声从里面传来，它现在想去哪就去哪，它自由了。可是有人不想它自由，阴阳鱼飞了出来，从那门缝里。须臾之间，便衔住黑雾往里拖拽，朱色的门扉又慢慢紧闭，“轰隆隆”黑雾不甘心的呐喊，可是面对阴阳鱼的拖拽却毫无反手之力，众人在一次惊恐的瞪大眼睛，不过这次看着的是那双灵动的阴阳鱼。
“砰”朱色的门扉紧闭，黑雾虽不甘心却还是被拽了回去，只留下些许，散落在空中，各自逃窜离去。慕容云天不见了，那倾天令也化作一道流光远去，众人依旧木讷的呆在原地，那门间的豁口又变大了三分，它总能出来，只是需要时间。
门被关上的刹那，书斋内的老头笑了，自饮自酌，自言自语，“谁也拦不住你，只要你想的话。”
覆海大圣这才想到老和尚，四处张望不见人影。清晰的脚步声传来，覆海大圣听着的真切，看周围无人发觉，转头一望，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老和尚。他走的很慢，但覆海大圣却觉得他走的很快；他一步一个脚印，在覆海大圣眼里却是一步一朵莲花；他破布麻衣，他却看到金纱白缕。覆海大圣眼里尊敬无比，他知道，从现在开始，今天下不只有书翁，还有老和尚。
老和尚走了，他的声音留了下来，“问菩萨为何倒坐，叹众生不肯回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