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嫂子静静听我说完这几天发生的事情,眉头拧在一起。
我不明白嫂子在思考什么,正常人听到这样的信息那大概就会立刻选择离开。
嫂子抿了抿嘴唇:“我不走,小杨。”
我的内心是震惊的:“为什么啊?”
“威哥他还在这,我不能……”
“嫂子!”我对着她的目光很认真地说话:“威哥已经死了。而且我相信不管在任何时候,威哥都会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小杨你不知道,我这儿可安全了,这两天我一点儿都感觉不到外面的变化,这里就像是与世隔绝了一样,只有我和威哥两个人……”
“这儿不安全,我们刚才已经受到袭击了!”
“小杨,你听我说,昨天我去看威哥的时候,他坟墓上从没有长过杂草。但是我突然看见几个绿芽……”她有点哽咽,“我本以为那也是杂草,但是我把它的根挖上来一看,是你那天放下的几粒花生啊,小杨!你一定不相信我,那你可以自己去看!要是煮熟的花生都能重新长出来嫩芽,为什么威哥就不能再活过来呢?”
这个消息简直比看到燕尾服变态的视频的时候还让我感到头晕目眩。
我急忙冲出屋子跑去威哥的坟墓那边,等在外边的阎明他们本就对我拖延了如此长的时间感到诧异,又看到我的异常表现,也跟我过来。
羿百里看见我手里的发芽的花生,不禁惊呼了一声:“这怎么可能?”
是的,这怎么可能。我跪坐在威哥坟墓之前,我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因为嫂子说的都是真的。正因为她说的都是真的,我再没有任何办法能够说服她。我知道,嫂子外表看上去文静柔弱,但是内心很刚强,很坚定,这也是她能毫不犹豫地跟姐夫在这里生活了这些年的原因。
威哥是绝对不可能复活的。
因为老骨头悄悄在我心里说了一句话:“小子,如果灵魂已经散尽,就再没有办法能重新活过来了。花生不能思考,从不知道什么是活什么是死,这分明就是两个截然不同的道啊。”
但是我能理解的我能相信的事情,我没有办法让别人也理解也相信。
我也想骗他们说,或许是有生花生混进来了吧,然而事实是,这里仅有的三粒花生都发芽了。
我思考良久。其实我很想留下来,但是我不能,变异人已经盯上我了,他们一定还会再对我动手的,我留下来这儿反而危险。嫂子说的话其实也有一点道理,这个地方很偏僻,应该不会成为变异人攻击的部分。
螺旋桨又响起来了。
现在,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国家也开始觉得着急了。对于这场在我国大地上的变异人和人类之间的战争,他们的态度发生了一个十分巨大的转变。几天之内,全世界将近三分之一的空军力量都集中在了我国境内。政客们经过商谈之后的决定是,外国的飞机禁止搭载任何武器装备,所有的弹药都由我国提供,而与此同时外国也需要提供一定的资金支持。
这几天里我被放置在战区的一个基地内。
这个基地建在一处山谷中。山谷并不是非常大,但是很隐蔽也很安全,地下还有巨大的空间。之前基地的墙壁只不过是几层铁丝网,而现在已经变成了又高又厚的墙壁,外围也设置了很多重的封锁,哨卡几乎多了三倍。
我每天都看到有很多很多的难民们被安置在基地内。基地也不大,我估计基本上已经过饱和非常严重了。每天都有很多飞机在军区起降或者直接在军区投放物资,但是显然跟不上这里的消耗。
军区外每时每刻都在发生战斗,每天都有士兵奉命外出执行任务,每天都有伤兵被送回来。他们受伤的方式都非常触目惊心,被咬伤啦,被抓伤啦,都是很深很深的伤口,还有一些人的伤口上还带着鼠人的身体部位,大多是一条毛茸茸的胳膊,偶尔也能看见一个完整的鼠人头。医护人员已经完全不够用,很多难民也都加入到工作中去了。也有不少年轻力壮的年轻人要求给他们一把枪,他们满怀仇恨,也想战斗,但是都被拒绝了。
整个基地,据我估计,士兵十万,难民十万,而整个战区也就二十万人,按照整个战区还剩五个这样的基地来算,整个战区之内剩余的全部人口也就一百万左右。剩下的人的命运并不需要我再多说。
即便是经过核弹洗礼,这片土地上的人口还是能达到千万,现在已经只余百万了。当然削减的这部分人口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死去,我们国家在燕尾服灾难那一天的反应速度和执行能力还是很优秀的。
阎明是这场战争的总指挥,所以他自然不可能一直都待在一个地方。他离开之后,这个基地的最高首长基本上就把我当成一个普通难民一样放在一边。
我没有任何想法,我本意只是想带着嫂子一起回京城,然而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我身不由己地被放在这个基地里。
说起对变异人的仇恨,我绝对不会弱于那些叫嚣着要出门一战的年轻人中的任何一人。但是我一方面心里清楚我有几斤几两重,也明白这种战争不是个人力量能够改变的。我回忆起那天从鼠人的包围中逃脱的情形,我就能想到,面对数量巨大的灾难数量级的鼠人,热血是难以发挥作用的。
吃饭时间,大家挤在食堂里排着队领餐。
几乎一大半以上的人都只能蹲着吃饭,我也不例外是其中一个,但是毕竟因为我是受到阎明特别关照的,所以总体上来讲,不敢说比别人吃得好,肯定是要比别人吃得饱的。肉干,压缩饼干什么的我也能比别人多领一些。
这时一个格子衬衫的年轻人过来拍了我一下:“哥们,你待遇不错啊。”
我已开始以为他是来找茬的,心想他要是来找茬我可没有被他欺负的必要,就说:“这和你有关系吗?”
这个年轻人看上去很俊俏,感觉很精致。他人脸色有点难看,但是他表现得彬彬有礼:“你别误会,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
我仔细一看,发现他正是这几天闹事最厉害的那些人中的一个,他们都觉得自己在这种时候应该站出来当个英雄出去战斗,这个年轻人似乎还是其中领头的那个,颇有威信。
“你是?”我问他。
“我复姓公孙,公孙让。这姓比较少见了现在。”
我说:“是,比较少见了,你找我有什么事儿?”我对于他们的感觉就是,虽然脑子不够理智,但是其实出发点是好的,我并没有什么恶感。
公孙让说:“告个罪,我对你观察很久了,我觉得你应该是和我们是一类的,所以想邀请你和我们站在一起,因为你可能在上头能说得上话,所以我觉得你能帮上我的忙。”
我笑道:“那你是因为我可能跟你们是类的,还是因为我能说得上话才来邀请我的?”
公孙让一脸诚恳:“都有。”
我问他:“你们现在有多少人了?”
“三千多人,都是年轻人,还有一部分人犹豫不定,还有一部分人看上去就是贪生怕死之辈的我就没理会。”
我把一大块压缩饼干塞进嘴里,用力咀嚼,感觉有点干,噎着了:“你们……这是要……咳……要反啊!”
“不敢说反,只是尽到自己的能力而已。”公孙让认真的表情让我能确定,他的内心就是这么想的。
我喝了一口他递过来的水,用的是他自己的水杯,很考究的一个杯子,紫砂内胆,真空保温。颜色是淡紫色。
“谢谢!”我嘟哝道,我忽然发现一个很有趣的现象:这个公孙没有喉结!
其实,我一直一来都觉得男的长的妖娆一点其实也没什么的,我们那个时代就到处都是娘炮,伪娘了,何况是又过了这么多年了呢?理论上讲,要分辨一个人的性别,最有效最直接的办法就是直接看其第一性征,但是大多数时候喉结也能说明一些问题的。
我盯着公孙让的白皙脖子望了几秒钟,他脸突然就红了。我就在想这个问题,我要是臭不要脸执着地望下去,他会不会去遮挡呢?要是遮挡,岂不就是说明了他性别有问题?那要是不遮挡,万一他真的性别有问题,那不是很不好意思?
我没有再看,我觉得任何人做任何事都是有原因的,公孙既然想隐藏什么,我也不好追究,把人惹得恼羞成怒并不是我的目的。更重要的是我怕被公孙记恨。
我并没有正面回答公孙的邀请,其实我很想和公孙讲起一个悠长的关于我的故事,然后告诉他,你看,这是我亲身经历的事情,变异人不是那么好惹的,我们还是消停一点比较好。但是我知道这很难说服他,我只能很认真地警告他:“你们这样做,我是不支持的,因为你们根本没有和那些东西战斗过,热情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但是我愿意赞成你们的精神,所以我并不会帮你们说话,而且可能我也根本说不上话。要是有需要帮助的地方,我可以义不容辞。”
这时候老骨头在我的心里说道:“你要是能这么想,那你当初就不会一时冲动就离开京城跑到这里来了。”
我默默地笑,这笑容有些自嘲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