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针,两声咳嗽便造就了我对先生的敬畏。
这在之前是无法想象的!
要知道,云栖坞的少年从来就不知道敬畏所谓何物!
我们是习武之人,本就应具备一颗一往无前的勇敢之心!
论武力,我们同岁最强!
论文采……谈什么文采?!直接用武力碾压即可!
战场上,敌人会和你讨论文学吗?!
年少轻狂的我们不敬天,不畏地,唯一祭拜的柳主也不过是因为祖上留下的传统。
在有孩童失踪于柳主那之后,不照样立刻废除了祭拜的习俗吗?
所以,当我们瞧见那些即使不拜柳主也不敢在先生居所前有任何“造次”的老一辈的人时,我们是惊惧的。
但同时,也是怀疑的……
先生真有那般强?强到不可力敌的地步了么?
不,显然不可能!
只要还是人,就必然可以被打败!
好奇与不信充斥着我们的灵魂,我们中最骄傲的人最终还是忍不住走进村中央的茅草屋里。
他想面见先生,请教先生!
我们则在离茅草屋不远的空地上等待着……
茅草屋在烈日下像被点燃,不起眼却散发无穷的光和热!屋顶厚厚的稻草在如此灼烧下,依然保持着金黄,没有半点焦……
我们静静地站在空地上抗着曝晒,将肉体的炽热当成磨练,甚至已经有人蹲起了马步……刚子就在其中……
原以为待他出来便是柳暗花明,可谁知,再一次相见他却绝口不提屋内发生的事。
无论威逼还是利诱,他始终保持沉默,犹如生活在自己的世界。
“可能在此时的他眼里,我们只是透明人罢了。”刚子注视着他的眼睛,犹豫了一下说。
全场默然……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村里颇不宁静……
不断有少年以各种名义进入先生家,又不断成为先生的忠实“守秘者”。
渐渐地,先生的家在我们“残存”的人口中成了能扰乱心智的魔窟!
虽然这么说的后果是挨了无数次训,但我们依旧坚守自己的观点!
如若不为魔窟,为何进去之人会在短短的几小时甚至十数分钟内就被改变了思想,成为先生阵营的人?!
一直以来,在“对抗”先生的道路上……我可以说是“领军人物”。
如今成年的我也曾认真的思索过,当时之所以这么做也许是小孩儿的倔强在作怪吧。
当然,也正是这份倔强才让我偷入先生家——简朴的摆设,近乎奇迹的行针手法,被飞来的银针堵住的虫眼……
还有两声起提醒作用的咳嗽……
从此,为先生缄口的人便再次多了一个……
武力可碾压我,大度却包容我。
我还有什么可傲气的?
之后,我也见过先生几次,不过大多数遇见先生都恰巧是我犯错挨爷爷训的时候……
先生通常穿着不显眼的灰色长袍在村里四处闲逛,看到路边有垃圾就用套上塑料手套的手拾起来,装进左手拎着的鼓囊囊的黑色塑料袋中。
若非在此之前见过先生,我必然以为只是个收破烂的在回收垃圾而已。
后来我渐渐知晓,先生除了维持云栖坞的正常运转外,也会去清理一下我们小孩子“糟蹋”掉的东西。
不过为什么我之前没有注意到这件事呢?
也许我只顾着玩闹,并没有在意路边拾废弃物的灰衣先生吧……
每次我遇到先生再被先生发现盯上个几眼,哪怕我的脾性再怎样顽劣,也起不来丝毫玩闹心理!
就因为他是我见到的先生,云栖坞的先生,让人敬畏的……先生!
………………………………
待我慢慢从回忆里转醒,哦,不。是我被透过窗户阻拦的雷声轰醒的时候,我第一眼就瞧见窗外汹涌的黑色海水……
再望了望刚子——他表情凝重的盯着墨色天.黑色水,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墨天黑水融于一体,天际偶尔闪过的几丝雷光也很快泯灭在这绝对黑暗之中……
短暂的无言结束,刚子轻声说道:“我去辰怡那看看。”
声音不大却恰好能使我听见,青云兄挥舞到一半的袖袍也顿了顿,继而更坚定地落了下去!
或许这次用的力度较大,我总算感觉到后背的某个微小的皮肤处传来一丁点酥麻,若非我在刚才一瞬间集中精神感受背后的异样,也许会直接忽略这一丝“来之不易”的感觉!
刚子看到宋青云扎针动作的停顿,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大步离开,皮鞋与地板接触的悄无声息……
眼见卧室的门被小心地关闭,我也慢慢静下心思索刚刚青云兄扎针的位置。
据我所知,后背上貌似并没有治疗晕船的穴点,那么此刻他在扎哪些穴位?
虽说惊疑,但我也不好直接问。毕竟人体穴点犹如夜空里的星辰那样繁多,总会有人发现新的星体,可是每一位医生都将这些自己发现的新的穴位视作珍宝。
原因很简单:当你花了无穷心血才在沙漠中找到一片还未被人涉足过的绿洲时,你会拱手相让吗?
当然会!只要别人给得起钱!
没等我思考人生完毕,背部再次有一个点的区域涌现出一缕酸痛……这酸痛,可比之前的酥麻要清晰地多!
我在酸痛产生的瞬间记住它的位置,随后结合小时候看过的《人体穴位图》来确定青云兄扎的到底是什么穴位。
俗话说:锲而不舍,金石可镂。
在经过不懈的对比排除后,我总算确定了之前青云兄扎的是什么穴位。
当然,之所以能在最短的时间里确定了地方,最重要的原因还是那一小块酸痛区域只有这一个已知穴位。
知晓具体穴位后,我怀着激动地心情回忆有关此穴点的信息……
想着想着,我的瞳孔开始收缩,肌肉也于刹那间绷紧!
为什么……会这样?!
“莫兄弟,没事吧?”宋青云察觉到我肌肉的变化,询问道。
“没……没事。”
只要是个正常人,都能发现我颤抖的语调中包含的恐惧!
宋青云不解的盯了我两眼,接着说:“莫兄弟,马上还有最后两针,也许会有点疼,你忍着点,想喊就喊出来。”
我含糊的“嗯”了声,随即调整呼吸,努力让僵硬的身体放松回原本的样子。
做这些事情时,我眼角的余光却丝毫没有离开此刻的他挥动的袖子!
终于,倒数第二针!
我与宋青云一起屏住了呼吸,他是为了更好的扎针……而我,是为了验证自己的答案……是错误的!
他的青色衣袖再一次翻起了涟漪,我的双手握紧成了拳头!
近了!近了!!!
我甚至能无比清晰地感受到背部传来的一丝冰凉!那是银针反射出的寒芒!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游艇陡然倾斜!
客厅里传出沉闷的声响,一连数声——估计是那几本厚厚的书籍掉落到了地板上。
过了一会,待倾斜角度趋于稳定,我缓了一口气。
“幸好一瞬间死死抓住了固定的床的边缘,不然就像青云兄那样飞咯。”我暗笑。
等等……飞?青云兄?
我回过神,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刚刚还干净整洁的房间转眼间成了垃圾处理厂的垃圾堆放室……
而青云兄由于刚刚是站着的缘故,所以在惯性的猛烈作用下,体验了一次空中飞人……
不过飞完之后,现在他估计并不好受,我看的很清楚,他的背部与墙壁来了个超亲密接触……发出的闷响听得我肌体发寒……
若不是我机智地抓住了床,只怕逃脱不了与青云兄“比翼双飞”的命运……
并且,我背上可是插了至少三根针的人啊!如果与他一样背部撞墙……十公分的针直接没入体内……那酸爽……
吓死宝宝了!
正当我感谢漫天神佛期间,青云兄艰难的从铺了地毯的地面上将自己撑了起来,一寸一寸,就如同竹节的分割。
他身上覆盖着的各种小物品也从他背上滑落,掉在了地上……
眼见青云兄起来太过艰难,我便想起来帮他,哪知我刚准备爬起,他就用尽全力对我大喊:“别动!千万别动!”神情中说不出的紧张!
我不明所以,可还是按照他的指令,趴在那儿一动也不敢动。
见我没有进一步动弹,宋青云似乎松了口气,紧接着更加努力的站起来……
我以为他站起来只是想看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好做出相应的策略。
哪知道他站起来后连站都没站稳,就晃晃悠悠的向我走来,右手指缝间还夹着那根没有扎进去的银针!
“第五针!”宋青云低喝道!
这次已经不是酸痛了,而是……被锥子狠狠刺了一下的刺痛!还是见血的那种!
“不仅女人是骗子,男人也是!说好的不痛呢?!”我内心狂啸!
还有最后一针!
可是在此关键时刻,装银针的盒子不知被刚才的剧烈倾斜甩到了哪里!
坑爹啊!我的内心是崩溃的!
宋青云此刻反倒冷静下来,挪到他刚刚挣扎出来的“杂货堆”里埋头苦寻起来,并且再三嘱咐我不要动!
大概过了一分半钟,他从墙角搜索到了那盒银针,他立马打开盒子,从里面夹出一根针。
但是他将针出来后愣了一下,随即将针又放回到盒子里,再次夹出一根,这次他直接拿着针快速向我小跑来,盒子被他左手稳稳抓着。
骤然,游艇再次倾斜!这次是完全相反的方向!
“咚!”
及时抓住床的我当然没事,不过青云兄再一次飞了出去……这次的力度如果不出意外……比上次的还大!听声音就知道了。
“千万别动!相信我!”即便这样……他还在提醒我这件事。
为什么不能动?
还有……你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么?你给我扎的穴位根本就不是治病的穴位!
一开始因为没有感觉所以我没有在意,但当痛觉逐渐增强后,我察觉到……从倒数第三根针刺痛开始,他前后扎的地方分别是……
第二腰椎与第三腰椎棘突之间和第二腰椎棘突旁开三寸处!
这两个穴位叫命门与志室。
命门穴——击中后,冲击脊椎破气机,易截瘫!
志室穴——击中后,冲击腰动、静脉和神经,震动肾脏!
他难道是想……乘此机会,制造意外,置我于死地?!
谁指使的?还是他自己决定的?
我眼睛慢慢红了起来!不行,我不想成为牺牲品,我要……站起来!
我的双手像之前宋青云爬起来那样放着。
“将自己撑起来!”我脑中这个念头愈加强烈!
宋青云看到这一幕,不顾全身的伤势,拼命朝我跑过来!边跑还边大喊:“莫兄弟,不要动啊!”
“哼,真当我傻么?”我心中冷笑两声,双手一撑就要爬起,“一切都结束了!”
“不!”耳边,是宋青云近乎于吼叫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