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上到处都充斥着郭从容凄厉的笑声,惜兰早已吓得瘫软过去。突如其来的巨变令县太爷愣在当场,还是主薄唤醒了他,主薄伏在县太爷耳边道:“大人,事已至此张员外也脱不了干系,然大人若唐突去拿张员外必然不妥!依小的之见,大人不如先将这三人关押,而后请张员外当堂对质!倘若对证无假,大人可当堂拿下张员外;倘若证据不足,大人也不必得罪张员外,大人意下如何?”
“就按你说的办!”
赵九终于理会到了王捕头为何要说此案不简单,金像观音失窃案虽然水落石出,然而此案却因郭从容的三句话陷入了混沌之中。贩卖私盐可是杀头的罪,倘若证据确凿还好办,不然县太爷身为一县之长也要连坐。
唉!
张员外府的管家在公堂上说出那番话,县太爷想装作没听见也难,拿还是不拿,真是个问题。主薄又与县太爷出主意,只说金像观音已找到,先将张员外请来衙门,另派人手搜查张家。只要郭从容说得没错,张家必定留有帐薄往来一类的证据。只要证据确凿,县太爷升官就在眼前。
“有道理!”县太爷仿佛也看见了锦绣的前程,唤来王捕头,令他亲自去将张员外请来县衙,倘若请不来,就拿王捕头是问。王捕头带着赵九、丘老二等人去了,却见张府人人喜气洋洋,只差张灯结彩了。一问方知,原来张员外要做官了,而且是做大官!
张员外没有功名,如何做官?
须知这官儿也能捐,当年王大善人不也捐了个员外爷吗?
张员外财大气粗,竟然一举捐了个知州,半月后就要赴任。
“唉!”县太爷这下也明白整个案件了,拍着桌子暗骂张员外老狐狸,竟然借他之手来清理门户。县太爷好处没落到还惹得一身骚,张员外真他妈不地道。
话说张员外既然能找到门路捐了个知州,那他的活路自然比县太爷广,县太爷想来想去都不好断了张员外的升官之路,况且往后还要张知州照应呢。于是县太爷亲自上门请张员外提审郭管家,郭从容自然不服,落了个乱棍打死的下场。料想张员外早知郭管家见财起意,便设下个圈套令他钻了进去,另一面却极尽活络笼了个知州在头上,令县太爷不仅不敢动他,还只字不提私盐之事。
惜兰至此方知自己遭了不止一重的算计,羞愤之下悬梁自尽。因她已不是张府的人,还是县太爷出资敛了她。
至于萍儿,一个卖主求荣的丫头,张员外自然也看不上她。萍儿也知回府无望,在牢中绝食而亡。她就没有惜兰那般好命了,只得了身薄席,草草裹了埋在城郊乱葬岗。
不日,张员外举家搬迁赴任,县太爷亲自送出几里路,极尽卑躬谦逊,赵九只觉得这出闹剧好像黄粱一梦,梦中阅尽人间凉薄,梦醒孑然一身。
自赵九随金捕快来平远县已九、十来个月,赵九从那个瘦弱的少年长成了位精干的捕快,王捕头功不可没。自听说慈安县的无名大火后赵九就萌生了离去之意,再加上张府之事,仕途于赵九好比明日黄花。咋看那些做官的人模狗样,谁晓得不是衣冠禽兽?
钱财乃身外之物,赵九并不太在意,就算结果再坏,也无非再做回乞丐。他无牵无挂,最难割舍的便是王捕头一家人这份恩情。每每想到秀娘给他缝衣纳鞋待他如亲生儿子,每每想到王康平在衙门三班里给他撑腰,每每想到王捕头的谆谆教导赵九就开不了口。
王捕头毕竟混了半辈子江湖和衙门,赵九这点心思当然看得出来,他将赵九唤至一旁,交给他一只青布包袱,道:“这是世清临走前留给你的,他走时交待——你若想走,不要拦你!话虽如此,只要你愿意留下来,我自然喜欢,你执意要走,我也不阻拦。秀娘那儿我已经说好了,康平与你兄弟一场,你自己去说罢!”
“多谢——”赵九抱着那只包袱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忠伯!”
这两日在班房里王康平都避着赵九,赵九知道怎么回事儿。他去街上买了一把刚来平远县时康平带他吃的肉串,趁着王康平换值时堵到了康平的面前:“康平哥——”
王康平瞟了赵九一眼,卸下腰封,道:“走吧!”
这对异性结成的兄弟坐在城郊的河岸上,草色青青,河水潺潺。二人默不作声咬完手里的肉串,王康平起身拍了拍屁股,道:“走吧,娘做了好吃的,回家吧!”
赵九跟在后头应道:“嗯!”
“往后有人欺负你你要还回去,不能任人家欺负,知道吗?”
“知道!”
“为人处世要乖一点,圆一点,多交朋友少结仇人,记住了吗?”
“记住了!”
“但是接人待物也不可随随便便就掏心掏肺,你得学着分辨好人坏人,时刻给自己留条后路,晓得吗?”
“晓得了!”
“往后我不能帮你了,你在外面要是为了难就回来,我不笑话你!”
“是,康平哥——”
衙门都由王捕头打点好了,赵九没有向任何人告别,由王捕头和王康平父子俩在第三日的清晨悄悄送出了城。赵九伏下身朝王捕头磕了三个头,草尖上的露水沾湿他的裤腿、手掌和额头,王捕头扶起他,示意他往前走,莫回头。赵九背着金捕快留给他的那个小包袱,挎着王捕头佩了十几年的捕快刀,如来时一样走了,步履轻快,没有回头。
王捕头这把捕快刀的手柄是黑檀木的,外面包了层铜皮,被摸得蹭亮蹭亮,赵九握着手里,心里沉甸甸的,只望老天要善待好人。
从平远县到慈安县走官道也顺畅,路上能见到各色装扮的人,只因平远县与慈安县皆为混居之地,习俗各有不同。有的身后背着篓子,篓子里放小孩、放柴米油盐、放家什百样。有的推着独轮车,车里推着过日子的营生。有的挑着担子,手里拿着两块铁皮敲敲打打。有的扛着祖传药方的幌子,身后背着桐木的箱子。
跑的都是江湖,到了茶肆坐下来喝两碗解解渴,拉长扯短几下就熟稔起来了。慈安县的话与平远县有些相似又不尽同,赵九听得明白却说不出,远远坐在角落里望着忙碌众生,心中竟然前所未有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