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萍谢过张管事，约好时辰来拿就走了，小满矗在井边望着张管事，张管事不看他，口中唤着赵九：“赵九，拿上篮子跟我出去。”
“是！”赵九连忙拎了菜篮子跟上张管事，两人鱼贯从小满面前走了过去，赵九只觉得脑后有股火辣辣的目光，恨不得把他盯穿。
这半年里赵九从未走出过厨院一丈远，他跟着张管事从后门出了吴府。露水沾湿的青石板有些打滑，清冽的气息钻进赵九的鼻子，他谨慎地、小心地跟在张管事身后，头也不敢抬，更不敢四处张望了。
弯了太多的腰，躬了太多的背，应了太多的是，赵九几乎忘了路该怎么走了。
买菜就要起得早，然而今儿两人晚了些，路上已经人来人往了。张管事将赵九看得紧，走两步就望一望，见赵九挎着篮子老老实实地跟在他身后才放了点心。
街边的小贩子大多与张管事相熟，走到哪儿招呼就跟到哪儿，热情得不得了，还有人径直将新鲜的菜塞到赵九的篮子里，满脸堆笑：“今春第一波，清早上采的，张管事尝尝！”
篮子里的芦笋翠绿翠绿的，断口处的肉嫩白嫩白的，张管事点点头，道：“不错，这捆我都要了！”
二人逛到河边，赵九的篮子里已经塞满了各色蔬菜瓜果，这都是小意思，大的已经送到吴府去了。河边也有人瞧见了张管事，老远就打招呼道：“张管事今儿想吃点啥？”
张管事拱拱手，笑道：“一点小虾米，就不劳烦蔡把式了！”
“诶，这水里的东西张管事岂能找别人？”那粗壮汉子着人从船里抱了个盆出来，尽是活蹦乱跳的小虾米，他口中又道：“张管事瞧着如何？我这就给送到府上去！”
“别别别——”张管事连忙阻拦道：“我只要一碗就行了！”
“那哪儿成啊？”蔡把式故意把眼一瞪，道：“张管事到河边来却只要一碗小虾米，这不是寒碜我姓蔡的小气吗？”
“哪里哪里，蔡把式误——会了！”张管事推却不过，只得应了，那蔡把式着人将虾米倒在桶里，派了俩人抬着桶跟在张管事身后往吴府过去。忽地不晓得从哪儿钻出个人，猴子般在人群里挤来挤去，挤过赵九跟前时赵九发觉他手中拽着好几个钱袋。
啊，白日鬼！
仿佛有团火一下子将赵九点燃了，赵九浑身发热，他张嘴就喊道：“别跑！”那偷儿一听有人叫破他也急了，撞开人群就开跑，赵九捂着篮子就追了上去，嘴里还喊道：“站住！”
张管事被突如其来的情况惊住了，他以为赵九见到了熟人借机想跑，当即朝蔡把式借给他的两人道：“快追！快追！”
那偷儿仗着地形熟，左突右拐企图甩掉赵九，一回头，却发觉赵九还死死跟在他身后，心里又惊又怕，甩头就狂奔起来。
风从赵九耳边呼啸而过，人和屋子都飞快地被他甩在身后。他不晓得胳膊上的篮子几时丢了，他只晓得甩开膀子身子分外轻松。
“汪！汪！”花花的叫声飘进赵九的脑子，他想起阿爹还在时他也曾这般畅快地奔跑，阿爹总在后头喊：“阿狗啊，慢些，慢——些！看着脚下，脚——下！”
他是谁的阿狗？
他是阿爹的阿狗。
他为什么要叫赵九？
他要成为赵九。
就像种子破土而出那样，赵九心里也有样东西破壁而出，光芒从他眼里散发出来，汗水随着发丝甩落，天在奔跑，地在奔跑，一切喧嚣远去——他是堂堂正正的赵九，他要做顶天立地的赵九！
那偷儿被赵九逼得无处可逃，转了好大个圈子又跑回河边，扑通跳进河里。赵九来不及止住冲势，只得赶紧用屁股往下坐，险些将屁股摔八瓣儿，堪堪停在河岸的边缘。
蔡把式的两名手下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停在赵九面前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其中一人指着赵九骂道：“好你个兔崽子，害死我们了——”
那掉河里的偷儿也没跑远，不多时就被人捞了上来，瘫坐在地上朝赵九翻着白眼，软绵绵地说道：“兄台，我既然没招惹你，你何苦要逮着我不放？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为何要跟我过不去呢？这下好了，我不过蹲几日牢子而已，反正那地儿有吃有住，你可惨了，你闯了大祸了你——”
赵九坐在地上望着那偷儿，脸上污迹斑斑，头发贴在脸颊额前，也狼狈不堪。他不懂那偷儿说的什么，只等着张管事来收拾他。捕快也闻声来了，先拿了那偷儿，听说赵九是吴府的人不敢绑他，只等张管事到来好说话。
张管事不知落在了哪个地方，隔了半晌才扶着腰慢腾腾地赶来，面色黄白有加，抬手指着赵九颤抖了好几下才道：“回去收拾你！”
两位捕快从那偷儿身上搜出了赃物，领着偷儿回了府衙，赵九稍稍交代了一番则由张管事领了回去。好好的早晨就让赵九这么给毁了，还差点惹来官司，张管事气不打一处来，劈头给赵九一顿痛骂：“抓贼的有捕快，你赵九是谁，要你出头吗，啊？你以为那偷儿只有一个人吗？要不是蔡把式的两个手下追着你——今儿你早被人打死了你晓得吗？哼，不知天高地厚！”
少时，张管家来了厨院，他径直唤来赵九问清早上的闹剧经过，令人将赵九关进柴房，每日一顿饭，不许任何人探视，直到老爷回府再看如何处置赵九。张管事也挨了张管家的训，道他待人太过宽厚，使之乱了规矩，丢了吴府的脸，张管事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只管让张管家训了个够。
末了，张管家又唤来掌勺的老张连着张管事一齐训道：“咱们张家能有今日的样子多亏老爷提携，你二人万万不可得意忘形，需时刻谨记老爷的教诲，除了做好本分的事情之外还要想着为老爷和府里排忧解难，不得纵容下人们胡闹生事。”
老张应道：“二弟教训得是，往后大哥我也会格外注意的！”
张管事则应道：“二哥教训得是，今日是小弟疏忽，往后小弟定会对他们严加管教！”
张管家望着院外叹了口气，又道：“我知道你二人一向兢兢业业，老爷的为难之处你们也清楚，外面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府，所以不得不谨慎一些，行事万不可张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