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过头去看,原来是王小五。当我听说那日俘虏的人是个大人物的时候,我心里也非常的惊奇。他是谁?他微微一笑,道出了其中的秘密:“赵国公子无纠。”我眼前一亮,的确是个大人物。但不等我从惊讶中回过神来。王小五又给了我一捶棒击:“但这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三天之后,赵国一定会派使者来。”我问道:“难不成是为了这件事?”我指了指站在议事厅的大夫们。我依旧没有猜中,因为王小五又摇摇头了。
我感觉我的头像是正在发酵的馒头,快要炸掉了。好在我知道我打不过王小五,若是我贸然发飙,受到伤害的一定是我自己,虽然我的脸色已经因为愤怒和羞愧,变得火红火红的。但我还是试图让我安静下来,至少不那么冲动:“那么,到这里来做什么?”这回轮到王小五惊讶了:“难道传令官没有给你说?”
一提到传令官,我的火气便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好像是汩汩的温泉,沸腾地冒着烟。若我看见他,一定将他暴揍一顿,什么也不跟我说,什么也不跟我讲。只是将我领到这里,他个人却溜了,想想便让人生气。但我总不能对王小五大吼大叫,他毕竟是我的长官,以下犯上,是要处以五十杀威棒的,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我可不想一连几天,都不能坐着。我尽量把火气压下去:“没有。”王小五却笑起来了:“看样子他做的事情很多,这件事办的潦草了。等我回营后,一定要罚他,罚他。”
我正要询问今天的目的,龙尾泽已经来了。不论是卿还是大夫,都闭上自己的嘴,不再说话。我也站在跟随着王小五,站在队列里。因为我的官职最小,所以排列最后。但我站好队伍之后,猛一抬头,却看见康海龙。我不由诧异,心中暗道:“他怎么站到文官的行列去了?”他看见我后,也冲我微微一笑。我知道,在这个时候,是不能窃窃私语的,只得管好自己的嘴巴。
龙尾泽穿着一身银色铠甲,鲜光靓丽,一脸的严肃,整个人都散发着威风凌凌的气势。我心中暗自赞叹:“真将军!”只听龙尾泽道:“此次召集诸位前来,是为了两事。一个是俘虏问题,目前已经查清,乃是赵国军队,扮作流匪,劫掠我赵国村庄。昨日已被我军击破。俘虏百余人,其中一人乃是赵王六子无纠。”
此话一出,议事厅顿时鼎沸。虽然这件事是赵国理亏,可赵毕竟是强国,万一有个疏忽,大军压境,进犯落水。虽然孰胜孰败难以判断,但是一打仗哪有不死人的道理?卫人本来人力紧张,若再损失些人力,无异于雪上加霜。
龙尾泽扫视众人一眼,议事厅便安静下来。他接着道:“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是要扣下无纠,还是要将他送还赵国?”他一边说着,一边扫视众人,他的目光极为敏锐,似乎一道激光,随时都能刺进人的身体。只见站出来一个人,穿着绿色长袍,手持板笏:“下官以为应该送还赵国。虽然此时于情于理,责任都在赵国。然而一起战乱,卫国虽不难打个胜仗,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赵国损失不必同情,可卫国的损失,须得仔细思量。”
龙尾泽认同的点点头,道:“许大夫说得并非没有道理。别人可有什么要说的?”话音不落,又见武将一列走出来一个彪悍人物,乍眼望去,宛若半截铁塔,生得魁梧,让人心生敬畏,只听他粗声粗气道:“许大夫说的,我不认同。我们越是退让,赵国越是觉得我们容易欺辱。非得打上一仗,让他们尝尝我们的厉害。我认为,应该杀掉赵王崽儿,枭首城门,静待赵军前来。”
他说的大义凛然,让人热血沸腾。龙尾泽也点点头:“兰将军的拳拳之心,世人皆知。这世上的确有许多欺软不欺硬的主,兰将军说得也有道理。不知谁还有想法?不论官职尊卑,只管将来,哪怕荒诞不经,只要说得,我就听得。”
康海龙走出队列,朝着龙尾泽一拱手:“将军,下官有一计策,不算是我的想法,只是经由许大夫和兰将军启发,生成的计策。”龙尾泽“哦”了一声:“细细讲来。”我在一旁,也认真听着,我先前早就知道,康海龙并非池中之物,而现在,我感觉他已经准备着卧龙出渊了。
只听他道:“若是径直把无纠送还,不但让赵国以为卫人胆怯,还让将士寒心,令死去的村民冤魂不散。可若是将无纠斩杀,又太是偏激,轻则引起战争,重则,以赵、卫两国为圆心,引发全面混战,那时卫国数百年平稳,将会打破。”
他说着画了一个圈,藉此表示战事的波及范围。不必过多解释,众人都是明明白白。他见众人像是木头一般,不言不语,便放着胆子接着说道:“我以为,可将无纠软禁在卫,当作人质,日后赵人再饭我边境,掠杀我卫人。”他做了一个斩头的手势,用力劲道,极有气势。龙尾泽喊了一声:“好!不知诸位以为如何?”
大厅文官武将都是点头,都认为康海龙合情顺理,可以施行。龙尾泽道:“康海龙说的不缓不急,我也认同。既然大家都没有异议,就依着康海龙说的做吧。接下来的是提拔两个士卒。一个就是康海龙。我注意他已有数月,认为他行事谨慎,处世周密,所以决定破格擢为典农大夫,主司粮草运转。另一位是柳若安,这赵国的无纠,便是康典农与柳若安合力之下捉住的,擢升为落水骑部十夫长,必要时可不等命令下达,自行出击。不知诸位有什么意见?”
我一听,心中自然欢喜,毕竟是升官了,升官有几个不欢喜?众人都觉得可行,没有异议。但方才那位许大夫又站出来道:“康典农英勇善战,我虽司政事,也偶有所闻。若让他运输粮草,岂不是埋没了一身本事?”
龙尾泽哈哈大笑,反问道:“许大夫以为押运粮草,是个人就能办的?自落水将粮草运出,运抵边境,一路遇风淋雨,道路阻隔。甚而会被流寇攻击,敌军聚歼。若我军见围,还需典农大夫群策群力,扒开口子,将粮草运进去。似这等艰难险阻事,我以为除了康海龙,再无合适人选。”龙尾泽的一番话,将许大夫的疑虑打消了:“将军深谋远虑,是我轻率了。”
起初我还担心的是,会有人跳出,反对我就任百夫长,龙尾泽替我抵挡回去还好,若是让我当场答辩,还不如杀了我。但眼下看来,大家的着眼点都在康海龙身上,我反而被忽略掉了。可见有时候被忽略不见得是一件坏事,不必身处风口浪尖,被人像是烙馅饼一般,翻来覆去的,时刻心惊胆颤。
又见龙尾泽命掌印官取出两方印来,走到我们面前,亲自将方印交付在我手上。当我将方印拿在手里的时候,感觉有些沉,要么是铜,要么是铁,不大可能是金。我正胡思乱想时节,龙尾泽突然重重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吓的我几乎跳起来:“千里之行,始于此也。我看重你的能力,你一定不要让我失望。”
他犀利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我看,我心里竟有些恐慌,但我还是尽力让我的心绪安静下来:“我会的。”他的点点头,我能看出他眼睛里殷切的期盼,好像是一只苍鹰,期望着自己孩子快快长大。我的鼻子一颤,忽然嗅到了一股悲意,弥散在天地之中。
不等我从悲意中回转过来,他已经转身去给康海龙绶方印了。他和康海龙说话的声音很小,宛若蚊虫嗡嗡,听不真切。而我的双手托着方印,感觉到责任沉甸甸的,我不知道能不能抗得动,但总得试一试才知道。
我从议事厅出来,看了一眼天空,十分湛蓝、万里无云。这时有人拍了我的肩膀一下,我回头看去,原来是康海龙。他冲我一笑,提议道:“有没有兴趣去城墙上走走?”我好久没有漫无目的的闲逛了,往日的逛商场、骑车旅行,早已不知荒废了多少日。我没有多想,便答应了。
我们骑着快马,从南门登上城墙,我双手抚摸着女儿墙,眺往远方,真有“登泰山而小天下”的感觉。只是城楼上的风是大了一点儿,若是用来放风筝,简直是完美。
我们两个在太阳光下,在城楼上漫步,起初说的极为琐碎,一直走到城墙的拐弯处,康海龙忽然停住了脚步:“现在我是典农校尉,我的职责就是运输粮草。若是哪一天,你深陷困境,没有粮草,只要你朝着落水的方向呼喊我的名字,不论你在哪里,也不论一路上有多少敌军,我也会把粮草送到。只要落水还有我典农大夫,你和你的士兵,便永远不会挨饿。”
我能看出来,康海龙绝不是在开玩笑,他说的很认真,我也相信他一定能做得到。但我也得表示一下,即便我做不到,我也会竭尽全力,毕竟在我的心里,已经将他引为知己了:“同样,你若是陷入敌人的重围,危在旦夕,只要喊叫我的名字,我也会马上赶到。”我们两个都是笑,而笑声弥散在落水城的上空,惊起了无数的飞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