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星稀,几只老鸦鸣叫更是给这陈氏墓园凭添了些许诡秘气氛,让人不寒而栗!
此时正当子夜时分,本该万物静寂,而这里却……
墓葬群旁不远处的一间破败小屋内,昏暗的灯光映射下,内里一张方桌上置着几碗熟食,一老一少各坐一边饮酒正欢。
只见那少年不住向老者倒酒,口里还嚷嚷道:“来、来、来……酒老头你多喝点!”
老者便是这陈氏墓园的守墓人——陈阿九!
“嗝~”
陈阿九痛饮几杯一连打了几个酒嗝,伸手将胡茬上的酒渍拭净,口里大呼:“好酒……”又才睨了对面少年一眼,打趣道:“呦呵!人言道‘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山小哥莫不成发了大财,不然这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今日却又为何如此大方。”少年闻言一愣,道:“哪里凭生大财!此番我护镖江南,念你好酒便带回两坛三十年陈酿桃花酿,酒老头你莫要感动……”
“什么?”
陈阿九站起身怒道:“你…你小子一直都在镇上的镖行做文书一职,为何今趟又去护镖?老头子早与你讲过刀口舔血的东西莫沾,你当真听不得进去。”少年郎急着解释:“我当然晓得!只是…你放心,仅此一次、绝无下例。说不得过了今日之后咱们…”
“咱们如何?”陈阿九猛瞧少年郎的表情,忙追问道:“山…姬山小子,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没有…我好好的有何难处…”姬山道:“我是说难得今日我这铁公鸡请客,您老该是喝个够才是,毕竟这样机会以后…以后可能不会再有了。”
“是极!是极!以后不会再有了,你小子还是小气的很哩。”话一甫落,陈阿九不疑有他,复又大快朵颐起来,只是并未见到对面姬山那丰富的面部表情。
那是怎样的一种表情?
不忍与不舍交织一起。
如此,话过一阵,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待看此时……
陈阿九醉倒在桌子上,而那少年却是清醒的很,但见那少年用手拍拍老者也未见其有转醒的迹象,才道:“凭日里总是嚷嚷着自己千杯不醉,今日不过两坛子便醉的不省人事!”
“酒老头……酒老头!”
他又是几声轻叫,如此这般亦叫不醒老者,心道:“看来酒老头真是喝多了!”此般心想,少年望着老者满是浓浓不舍的道了一句‘再见’又道了一句‘对不起’,这才摇晃着走出守墓小屋。
夜色更沉,不多时,少年去而复返,身后背着一个大布袋,看其走路费力的样子,袋中恐有重物。待其小心翼翼走到守墓小屋之时,探首向里瞧去,只见陈阿九依然醉卧在桌上,如是少年长吁了一口气,飘过守墓小屋,又迳自向着墓葬群走去。
少年来到墓园,走近一观,发现主墓群都是青石围砌而成,而主墓两侧许多墓葬倒是土埋,想来定是陈氏外戚或是一些侧室的墓葬,见此情景,少年傻了眼,心想:“看其样子,两侧墓葬中定无大财,而主墓又是青石围砌,看来小爷是白忙一场!”
不错,少年此行之目的正是要做那“掘人祖坟”的“勾当”。
这少年一没有与陈氏结恨,二又不是为了考古,而三——这见不得人的“勾当”又不是他的营生,然他今夜又为何会作此丧尽天良之事?
此来一表,少年姓姬,单名一个山字,有一老母养到六岁,丧母之后食百家饭长大,本是山野村夫一名,因其跟着守墓老人学了识书认字,便为城中一家镖局做了文书,生活虽是清苦,但亦衣食无忧,随着姬山年纪增长,却是到了成家之际,姬山本有心上人一枚,就是与他自己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刘氏月娥,两小虽无猜,然月娥之父刘老实却从中作梗。
一年前,两小偷偷会晤,却是被刘老实捉个现行,姬山迫于无奈,便与刘老实立约,约定一年内姬山只要拿出百两银子过聘,月娥才能嫁予姬山为妻,不仅如此,一年内两小更不能偷偷见面,否则刘老实便把女儿另许人家。
所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更遑论这百两巨款,姬山一年拼死拼活才攒了区区不过十几两,眼见一年之约时日无多,而目标却是相差甚远,正在姬山无策可思之际,他蓦地想起陈阿九曾跟自己吹嘘过陈氏宗亲下葬之时陪葬品何其多,姬山这才生了盗墓的恶念。
理想很美好,现实很骨感!
这句话正是道出姬山现在的囧况,他本想大发‘死人’之财,却不想到头来空梦一场,又一想到苦等自己的月娥,心里更是苦不堪言,以至他醉醺发晃的身躯越发踉跄,竟一跤跌坐在主墓一旁的空地上。
“咦?”
姬山惊疑一声,然后爬起来用脚跺了跺地面,却是发现脚下土壤下陷寸许,这一发现,让他喜不自禁,姬山不疑有它,把袋中家什倒在地上。
“当啷啷~”
几声沉闷的铁器撞击之音发出,却见地上多了铲子、斧子、锤子、凿子……等等花样繁多的家什,从这些家什中亦可看出姬山此人果非是个专门‘掘人坟墓’的‘畜生’!
“叫你嫌弃我是孤儿”;“叫你不让月娥和我在一起”;“叫你刘老实敢不老实……”姬山每一铲下去,口里必然轻声谩骂一句,不知是在为自己的际遇愤愤不平,还是想用言语来以壮胆魄。
“咚!”的一声响,姬山似感手中铁铲与硬物相击,几欲脱手,震声未绝,更是卖力挖了开来,但见他双臂不断甩动,手中铁铲霍霍,不过片刻,一口棺材郝然映入他的眼际。
姬山望着坑内,轻啐了一口,心想:“果然是大户人家,连这棺木都是用上好的阴沉木打造的,看来定是老天怜我凄苦!”如此一想,又感自己行径有失,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已至此,只好一不做、二不休!
他深吸一口气,弃了铁铲,双手合十碎碎念了几句,这才拾起地上的锤子、凿子,用以开棺盗财。
“叮!咚~”
“咦?”
一声惊咦,却是又听姬山道:“这陈家人倒是颇为小爷着想,知道我今晚要来盗墓,连棺盖都不合紧!”
姬山又是弃了手中家什,兀自来到棺材前,双手发力将棺盖推开三分之一,顿时立有一股药草之味从棺中发出,此时棺材开置的这边当是“死者”的脚部,姬山身为镖局趟子手,早已对死人司空见惯,倒亦不曾惧怕。伸手向棺内探去,发觉棺内之人身躯还未僵硬,才知此人故去不久。
可能是紧张的缘故,姬山连连吞了两口唾沫,然后从怀中取出火折子,由此藉着微弱火光,他眯缝着双眼向棺内瞧去。当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银丝绣花鸳鸯鞋,随着火光移动,又见死者下身穿着一袭大红罗裙……
“妈呀~冥、冥……冥婚!”
他一个‘冥’字念了好久,好半天才完整的说出‘冥婚’二字,此时姬山已然面色发白,过了片刻才蠕动喉咙连吞几口唾沫,如此方感心内稍安,朝着主墓轻啐一口,道:“呸!都是你们这些狗大户,便是死了也要搅得我们这些活人不安生,老天爷真该让你们断子绝孙!”话声一顿,又望了一眼身前棺木,摇摇头叹道:“又不知是哪家的姑娘遭了难,竟活生生的……”
没错,冥婚——又名阴婚,是一些少男少女在定婚后未能婚配就因故双亡,故此便为双方举行的一种阴婚仪式;然更多的一些则是为死去之人寻找配偶,活生生陪葬,而此时姬山望着独棺,并未见到与谁合葬,料想定是第二种冥婚,才会愤恨如此。
可他眼前所见又与自己已知的冥婚有所不同,既是冥婚,可想而知被活埋之人都是窒息而亡,死前定会挣扎不已,然棺中之人却是没有一点挣扎的迹象,好像就是那般睡熟了一样。
“唉……”
姬山又是一声长叹,虽为棺中人凄凉的遭遇鸣不平,但他亦不敢忘了自己此行目的所在,又知是冥婚,想来陪葬品可能甚少,便抱以‘蚊子再小亦是肉’的道理,又把棺盖至上顺下而推,准备摘其凤冠霞帔、戒指玉枕用以换钱……
姬山熄了手中火折子,置身于黑暗之中,饶是他往日胆大,亦不敢放眼去瞧死者面目,只得双目紧闭,藉着双手向内探索,至下而上,当是先触碰到了棺中人微凉的双手……
棺中‘死者’双手紧握一梳子,触及冰凉,可是任姬山如何用力拉扯,就是取不下梳子,无奈只得作罢;接着他双手又来到死者胸前,当是默念了几句‘罪过’‘罪过’!
“叮铃铃~”
姬山最后取下死者凤冠之时,却是没有费力。
此时他手上的凤冠当然不是真的凤冠,不过是富贵人家喜婚之时新娘所戴的发冠而已,若是真的凤冠,一旦被官家知晓,陈家怕是会九族被灭,需知带有‘龙、凤’二字的物件,都是御用之物,私制者意同谋反。
姬山背靠棺木,探手入怀取出火折子重新点燃,藉着火光细细打量手中凤冠,但见冠上明晃晃的甚是耀眼,镶嵌着许多圆润珍珠、红蓝宝石,他本是穷人一个,哪里识得这些东西,但也知晓手中的头冠价值不菲,心中自是满心欢喜,双手紧了紧手中头冠,面上流露微笑,人在这里,心却远遁。
就在他脑海中憧憬日后自己与月娥恩爱之际,蓦地……
“别……”
洋溢在幸福当中的姬山突然感到有东西触及自己的腰际,使得后背痒的难受,便本能的想道出‘别闹’二字,可是‘别’字刚脱口而出,陡然回神,才觉自己身在阴森森的墓园。
“啊~”
他一声大叫,惊得数只老鸦‘扑棱棱’乱飞,更觉浑身毛孔大开,汗毛倒竖,蓦然回首,只余一眼观望,郝然见到棺木一侧伸出了一只葱白柔荑。
在这瞬间,他似乎回到了童年时光,那时看到长辈们茶余饭后,拖张板凳坐在院子里摆“龙六阵”,他也凑了上去。于是一个个恐怖的故事,从长辈们的口中说出,其中有苗人的下蛊、巫老的法术、辰州的驱僵、湘西的赶尸等等。
其中最恐怖也最令人记忆深刻的便是僵尸复生的故事,那使得姬山足足半个月都不敢一人独睡,每每都从恶梦中吓醒过来,直到成年之后,这个故事才被他完全抛在脑后,认为仅是大人吓唬孩子的故事而已,并非是真实的。
然而没料到他却在今晚,在这陈家墓园之内,竟然碰到了传说中的僵尸,只不过不同于记忆中的飞天僵尸,眼前这个僵尸身上没长毛,只是刚刚变成而已。
来自记忆中那深沉的恐惧,使得姬山彷佛变成了八、九岁的孩童,他发出一声怪叫,连滚带爬的转身就要逃离这里,才刚刚迈步,双腿一软,滑倒在地,跌了个狗吃屎,可是马上爬起来又想继续奔跑。
这个时候,他完全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便是慌忙逃命之时连鞋子不翼而飞也全然不知。本能的只想赶紧逃离这里,因为初生的僵尸必需要吸取人脑、人血,否则是活不过今晚的……
才奔出丈许,他又听到身后有女子轻呼救命之音,只觉耳熟,便脚下一顿回头望去,却是吓得面无人色,跌跌撞撞,连连后退几步。随着他目光所及,隐约可见棺中那女僵尸竟踉踉跄跄的站了起来,披头散发的一手指向自己,口里轻吟“救……救命”
姬山只觉一股寒气从尾尻涌起,瞬间遍布全身,惊叫一声:“我的妈呀!”并抄起手中头冠砸向僵尸,便再也不敢回头,就那么赤脚惊惶的逃离了墓园,一见到守墓小屋的灯光,他的情绪才稍稍镇定下来。
“吱呀!”
守墓小屋的门正好被人推开,姬山见到陈阿九持着气死风灯走了出来。他一把抓住了陈阿九,大口喘着粗气,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陈阿九从没见过姬山如此惊惧,竟然吓得脸色苍白,身上泥污块块,也不知沾了什么东西,腥臭难闻。
他受到了感染,扶住了姬山,骇然问道:“山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
他一看到姬山赤着脚,脚上一片污黑,衣衫、裤子也磨破了,显得更加惊慌,吸了口气,道:“你怎会弄成这副狼狈的样子?你不是下山去了吗?”
姬山回头指着墓园,颤声道:“酒……酒老头!你们陈氏墓园有僵尸!”
闻听此话,陈阿九吓得几乎跳了起来,他守墓多年,早已练就了一副大胆,猛闻姬山此话,见其样子又不似说谎,立觉全身凉飕飕的,骇然道:“真的有僵尸啊?”
姬山拼命的点头,结结巴巴的道:“你们……你们陈氏这几日是不是葬了新墓?还是个女子?”
陈阿九讶道:“今日有新葬且还是冥婚,你是如何知晓的?可是下葬之时,我明明看那女子一动不动,怎又会变成僵尸呢?”
姬山道:“果然是冥婚,你们陈家如此丧尽天良,不怕遭……我看定是那女子……那女子死不瞑目,然后变成僵尸!要找你们……你那什么表情?我当真没有骗你,我亲眼看到那僵尸从棺中……”说到这里,他吸了几口清新的空气,又望了几眼墓园叹了口气,道:“我从小到大,从未像此刻这样害怕过,唉!真是丢人现眼,真是……”而对于陈阿九的疑问,姬山只是摇了摇头,不知要说什么才好,总不能说自己盗墓恰巧撞见了尸变的一幕,只是又想起月娥来,更觉心中非常的沮丧!
此时姬山感到人生已经绝望,就算今夜自己不为僵尸所害平安返家,恐旧不出几日那刘老实就会依约为月娥另觅人家,一念及此,他脸上肌肉不由自主的抽搐着,喃喃道:“怎么办?该怎么办才好?”陈阿九看到他这种模样,只当他是精神恍惚受了惊吓,却不知该如何安慰他才好。
过了片刻,陈阿九道:“山子,我看你还是回家去吧,明日再找个和尚、道士好生瞧瞧!”
说起来甚是可笑,人之所以恐惧,便是无知所致。其实做人亦真是可怜,活在这世上着实辛苦,难怪越是乱世,人心越是彷徨;越没安全感,宗教也越是盛行。
岂料姬山听到陈阿九的劝慰之后,竟一把夺过其手中的气死风灯,吼道:“不行,我现在还不能走,我要回去看看,说不定那僵尸已经走了,我就可以把……”话声稍顿,继续道:“我是怕那僵尸害了你!”说完此话,便一马当先朝着墓园走去,陈阿九亦摇摇头紧随其后。
当二人来到墓园丈远之时,姬山拾起自己带来的一柄斧子,方觉心内稍安,心中正在庆幸自己所带家什趁手之时,蓦地听见身后陈阿九大喝道:“好啊,我道你这小子怎会好心请我吃酒,还不在青天白日,非深夜子时不可,原是你小子想把我灌醉,行这见不得人的勾当!”
原是陈阿九见到了铁铲等工具,又见被姬山挖了开来的坟墓,已知姬山假意与自己痛饮,实为前来盗墓,却是心头震怒,便出声呵斥姬山。
姬山见事情败露,干笑两声,道:“酒老头莫要生气,眼前还是应当先把那僵尸屠了再说,盗墓之事,我自会与你交待清楚!”陈阿九睨了一眼姬山,不再言语,兀自向棺木走去。
此时只见那姬山口中的僵尸横腰倒在棺木一侧,上身在外,下身依然留在棺内,其头冠不在其位却落在坑内,陈阿九只认为是姬山盗墓之时动了女子尸体所致,如此不疑有它,伸手指着尸体,回首对姬山道:“这就是你说的僵尸,还不都是你小子惹的祸!”听到此话,姬山知道陈阿九误会了自己,刚要开口辩解,又听……
“你小子还不快来帮我一把,把这女尸尽早重新入棺,若是被人发现的话,你我二人免不了牢狱之苦!”
姬山应了一声前去帮忙,却是不敢碰触女尸,只是自顾把棺盖掀了开来;而女尸自有陈阿九重新放好,陈阿九道了两声‘冤孽!’,又才对着姬山道:“我来掌灯,你去合棺!”
姬山木讷的颔首,拾起棺盖放了上去,还未合严,却是忍不住偷瞄一眼,见到女尸一手仍自紧握着那柄自己未曾取下的梳子,藉着明亮灯光,梳子的样式清晰可见,一个半月行桃木梳子,梳子一端刻画着一弯月牙,另一端却是不得而见……
“咦!”
姬山猛的惊疑一声,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可思议之处,伸手探向梳子取下一观;陈阿九见其如此模样刚要呵斥几句,忽闻姬山喃喃念道:“怎么会……怎么可能……”
正所谓:
天若无情亦为天!
人若无情枉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