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冶花被公冶族里的人强掳了去,被捆在宅子的厢房内,夜里听见几个人在那里商议如何处置她,心里十分畏惧。
“她怎么还有脸在回来?”
“病得不轻啊,不知道她怀的那个男婴什么样子。”
“听说是个怪物,浑身腐烂,瞎眼瘸腿。”
“真的假的?她来这是想把霉运带来我们族里?”
“…………”
就连丫鬟下人都敢妄加非议,可见她的地位之低。
在弄堂之上,如今公冶族掌权的人乃是公冶花的四叔公冶颐,他是个把宗族荣耀看得比一切重要的人,第二日清晨,他组织了族里最有名望的几个长辈,商讨如何处置公冶花。
“公冶迟莲乃无德无行之类,辱没门楣,罪大恶极,当斩之!”
公冶花的堂兄,一个平日里最阴狠毒辣的人最先提出了建议。
“不可!令兄切不可意气用事!此事人命关天可得好好商讨!”
另一个心善的兄长又回话了。
而公冶掌门只是面无表情的端坐在正坐上。
“传公冶花,公冶迟莲!”
几个身强体壮的大汉将一个身材瘦小、蓬头垢面并且五花大绑着的女人提了上来。
“你怎么不把那个野孩子一起带来?”公冶花的一个姨娘不怀好意的问道。
掌门一听这话,急忙问道:
“怎么?她还有一个孩子不成?”
“这事知道的人多了去了,她呀,不知道跟谁生了个野孩子,浑身腐烂,缺胳膊少眼。”她一边说着,一边翻着白眼,歪着嘴来表达自己的鄙夷。
掌门旁边一个侍童,又悄悄的往他耳边说了几句密语,掌门大惊:
“来人,把这个妖女烧掉!”
公冶花听到这话,吓得不轻,急忙哀嚎道:
“四叔啊,饶了我吧!”
在场的人看到她梨花带雨样子,无不为之惋惜。
这时乡里的财东田裕携着妻子儿女闻讯赶来,仿佛是来看热闹的。
公冶花将渴望的眼光投向田裕,却看到田裕眼底的鄙夷,田裕旁边站着的是他花容月貌的妻子,而妻子怀里抱着的又是他清秀可爱的孩子,掌门派人递座于田裕极其妻小。
“怎么?一日未见,竟然样子变了这么多,我都差点没认出是你啊,公冶花!”田裕张口便嘲笑她的狼狈样子,说毕,抱拳走上前去,将一把刺刀“啪”一声置于案上。
“这是何物?”掌门张口便问,而座下的人更是不住的窃窃私语。
“在场的各位昨日一定有看见的,这疯婆娘就想拿这玩意取我性命,却被我一把擒住!来!谁愿出来为证!”在场一片寂静。
他又抓起匕首,蹲下身,将匕首置于公冶花颈下,问道:
“怎样?这难道不是你的东西吗?”
公冶花没有回答,只是觉得一种失望感浸透了她的全身。
“行!田员外,那你想怎样讨回公道呢?”座下一人问道。
“把公冶花交给我来处置!”
弄堂内再度寂静。
终于这场辩论在持续了将近几个时辰后,公冶花还是决定处以火刑。“此乃妖女,切不可再为害世间!七日后处刑!”
田裕也知道自己无能为力,只得叹了口气。
处刑之日到,公冶花被绑至处刑台中央的圆柱上,四周聚拢了一圈圈的干草,有人将她的衣物尽数除去,她通身赤条条的,在干稻草中围着,她的眼睛从未如此明亮过,仿佛看得清所有那些辱骂侮辱她的人。
有人给她披上了白袍她没反应,有人替她把发饰除去,她也没反应,她只是远远地看见那些衣冠楚楚的人,那些看上去仿佛一身清白毫无污点的人,就连一身锦服坐在那里的田裕看上去都是一个正派的人。
她细细的回忆自己的一生,仿佛并没有做任何伤天害理的事,为何这种厄运要降临在她身上,她的确是一生本分毫无欲望的啊,她唯一做的事就是和田裕的爱欲,但那种爱欲更多的却是她那来自内心深处对爱的渴望,她爱田裕,也只是把田裕想象成她爱的人来爱,那么“妖女”之名又是从何而来?她不懂,她所唯一知道的,她所获取知识的唯一途径来源于她的记忆,而她的记忆仿佛那样遥远。
干稻草烧着了她的白袍,仿佛是在灼烧一张白纸,眨眼间她又变得赤条条了,她像一朵古怪的花,又像一首血色的诗,她想起了从前父亲教导的歌谣,透过扭曲的世界,她看到了老父亲的脸。
病痛与悲哀缠绕着的一声,死亡也并没有那么可怕,火灼烧着她苍白得接近透明的皮肤,她不由得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嚎叫,她记起小时候被蛇咬,阿爹给她敷药,告诉她:
“不痛!不痛!”
她也学着说:“不痛!不痛!”但却只是痛的更加厉害,她身子扭动着,焦肉气味传入她的鼻腔内,她叫嚷着,然而却没有发出声音。
处刑台周围围着很多人,有男女老少,但是包括掌门在内的很多人却都恍然意识到,这样残忍的对待弱者仿佛并没有字面上的那么令人心快神怡,但是却没有一个人出来阻止这种刑罚,大家都在看着,都非常沉默,瞪大了眼睛,仿佛要将这一情形烙刻在灵魂深处,每个人都张大嘴巴,内心一定都在叫嚣着:“再来一遍!”
公冶花在失去意识前,已经到达了最快乐的境地,她仿佛失去了时间概念。可就在她咽气的一瞬间,一阵雷雨悄然而至,人群纷纷而散,只剩下田裕一个人在雨中守着,大雨将公冶花身上的火给浇灭了,她的尸体还算完整,田裕将她从圆柱上解下来,她的样子不似人,更像是一件艺术品,她也不再是以一个个体的形象存在,仿佛代表着所有痛苦的人,然而她的痛苦更多的不是来自外界,而是来自内心。
她张着嘴,嘴角仍是笑容,但是眉头却紧蹙着,她已经咽气了,皮肤被烧的仿佛雕刻的花纹。
田裕把她的尸体抱在怀里,一阵一样的感情从心底升起,他确实不承认自己爱她,也许这份感情来自怜悯。
雨水浇透了这个胖子的全身,她的无奈化为他的无奈。
他看着她娇俏的脸庞,上面是痛苦与快乐的夹杂,这是一首无尽的歌,是那些美妙夜晚的赠与,是那些没有形状的话语的造就,他觉得鼻头酸酸的,但紧接着便又回到了田庄。
纪荃得知公冶花死讯急欲报仇,却被郜齐颢劝住:
“你一人如何对抗他们整个宗族!”
于是二人便只能在这唉声叹气,无计可施,栾仔听到他们叹气,就问他们怎么了,于是郜齐颢便把公冶花的故事讲给他听,栾仔吓得不轻,心想:
“人类的世界实在是太复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