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拜年
这几年,村子的变化大而快。
灰白的水泥路串联了大半个村子,高大的红砖瓦房抢占着原属于槐树杨树的天空,充满童年神秘色彩的代销点也被百货超市侵占,红黄蓝绿的包装箱不断向路面扩张。
农村的生活越来越方便,袅袅的炊烟却越来越少见。因为年轻的农民,如我,大都进了城。
今年春节,在哥哥80多平米的新居过。哥哥一家四口(其中一个小孩子,是不足两个月大的暖暖)睡主卧,我一家三口睡次卧,母亲则只能在客厅打地铺。还好,家里通了地暖,再也没有凛冽的风、潮而冰冷的被子伴我过冬了。
初一,我早早起床,看母亲忙碌早饭,等候亲人们拜年。姥姥在初一上午一般去天主教堂聚会,母亲在她的家庭里排行老大,四个妹妹一个弟弟和他们的孩子们会先到母亲这里,然后再一起去他们各自家里拜年。
洗刷出来,母亲还在煮饺子,留给我一个矮矮胖胖的背影,和朦胧着的热气腾腾。勺子搅动的声音,“嘎嘎”,从满锅的饺子下闷闷地传来,富有节奏的金属感,和母亲的背影一样,在我的脑海里一直纠缠,在新年第一天里才真正清晰起来,跟想念融为一体。新年的第一餐,一定要吃饺子,辣菜(芥菜疙瘩)馅儿的,讲究的是“拉财”,希望她的三个儿子新的一年都挣钱发财。就像除夕守岁,一定要吃韭菜豆腐的饺子,讲究的是清清白白。
母亲走过来,拉开茶几下的抽屉,拿出两盒“泰山”,向上扬了两下递给我,说:装着,这是前段时间喝喜酒人家回回来的喜烟,就这几包了,都给你,你哥也不抽烟。
我笑了。每次回家,母亲都劝我不要抽烟,每次还都会把家里的烟给我装上带走。这次,我没有拿,只是微笑着告诉母亲,我好久不抽了,戒了。
母亲又问我带什么烟回来,一会儿亲戚们到的时候,拿我的烟分给他们,最好是红盒的。我知道,她想让自己的儿子,在亲戚面前挣点面子。一盒烟,在母亲的眼睛里,既是过年的心意礼数,也是儿子在外过得还不错的证明。
四姨的电话最早进来,说十多分钟就过来。等她到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了,来的也不止她一家,还有五姨一家。四姨还是瘦弱的样子,卷发又长了些,声音依旧清婉,眉眼间的皱纹又深了。五姨明显胖了,面色变化不大,直发也换了烫卷儿,略带红色的发卷儿还透着年轻,却也是一个22岁孩子的母亲了。
彼此问了过年好,孩子们也接过了两个姨奶奶的压岁钱,母亲高兴地和她的妹妹们说笑,说她们的新衣,其他姐妹家的事情,还穿插着一些我的情节。我在一旁浅浅地应着,切开早已准备好的柚子,橙子,火龙果,备了牙签,哥哥在一旁也沏好了铁观音。这跟真正的城市生活相比,应该相差不大了,我想。
只是这房间更显得拥挤了,尤其在二姨三姨舅舅三家及孩子们到了之后,很多人就没了坐的地方,沙发也让出来,先给小朋友们拍照,又给母亲的姐妹们拍合影,忙坏了年轻的妈妈们,水果都没空吃,茶水只得是谁渴了,自己拿起一杯满的喝掉。
各个家庭的孩子,即使站着,也都有各自的玩法:兄弟姐妹们一起在群里抢红包,比拼速度。一块两块三块的红包分成六七八九份,彼此抢得乐不可支。那一刻,我也打开过手机,群里是真正的红包雨,只见红包满屏,偶尔夹杂着各类与红包相关的表情,打字基本是来不及的。
那是一道风景,黑压压的人群,肯定是超过十个的,都倚着墙,有的直立,有的斜靠,也有个别是坐在凳子上的。彼此之间并不说话,清一色的低着头,双手捧着手机,嘴和眉眼间都带着笑,偶尔还会有夸张的“哈哈”大声传来,满屋子里飘着“一分钱也是爱”的感觉。无怪乎哥哥让儿子将WIFI密码直接贴在墙上,肯定是已经预料到这个局面了。从这一点上看,农民的儿女们已经无限趋近城市人的身份,并有超越的架势了。
等离开我家,这汇聚了二十多人的拜年队伍成了浩荡之势,分乘六辆车向一家一家挨个行去,在每家停留的时间也都差不太多,也就十多分钟,其余的时间基本在路上,或是等着一起进门了。而倚墙红包大战的景致也一遍遍复演,彼此打过招呼后,坐下来说话的时间基本没有。
等走了两家,孩子开始闹意见,不愿意继续向前。在等待的过程中,我们拐进了伏羲公园,两个孩子爬上爬下,玩上了瘾,不愿离开。毕竟,在孩子的眼里,到处走来走去,反反复复还是同样的一群人,远没有在公园里有趣的多。
有些想念,小时候,父亲带着我们兄弟去给村里长辈拜年的场景。那个时候,乡村还都是土路,很多人家里也没有铺设水泥地,但走在路上,总会碰到出来拜年的邻居们,彼此笑着拱手,或热情地拉到家里坐一坐,说说家里人的近况,聊聊明年庄稼的长势,或者种庄稼、养家畜、带孩子的酸甜苦辣。木讷的乡里人,没有关心国计民生的余力,也缺乏与世界沟通的渠道,连电视都很少看,只能说些跟土地、吃饭、生计有关的“土话”了。幼小的我在旁听着虽也乏味,但总有浓重的乡音、乡情扑面,比通过小小的显示屏来读字鲜活得多。
只是现在,村子里也没住多少人了吧,就像有些人家的院子,叶子落了几茬,也不会有人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