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已有不少东殷的将士认出来人正是信郡王顾见初,又听见马蹄声渐渐逼近,顿时士气高涨,皆是奋勇杀敌。这般变故令西吴将士始料不及,一时没了章法,节节败退,局势陡然峰回路转。两军对阵不可缺了主帅,箫冶身负重伤也需要治疗,两头都不能撒手不管,而微澜又去追踪逃遁的黑影还未回转,顾见初一时倒是左右为难。
幸而魏停还算冷静,乍见箫冶倒下虽然心惊,但仍当机立断道:“打开城门。”后带着几个士兵策马直奔顾见初而去。只是他说话声中不免带着微微的颤音。那厢兮若在自家爹爹落马之时已是心下大乱,只觉手脚发软,却也不得不强自稳住心神,吩咐微雨去请大夫。
魏停带着箫冶回来的时候,兮若已等在城门口。箫冶如今生死不明,兮若心里紧绷着一根弦,未等魏停到跟前便急急道:“魏叔叔,快快将我爹爹送回将军府,我已差微雨去请了程大夫。”
将军府内,程大夫看着箫冶左背的伤口,皱着眉头道:“整把匕首沒入,若是拔出必定血流不止;伤口周围泛紫,乃是匕首上淬了毒所致。依我看,此毒乃是乌头。虽不是什么罕见的毒药,却奈何份量过多以致毒性太强,而且伤口又太深,此时已经入血液中了。”说着回头看了看兮若,见她扶着微雨的手就那么站在那里,眼珠子一动不动的盯着她爹。程大夫小心斟酌了语句,希望减少对她的冲击“若是没有毒还可以拔了匕首试上一试,只要止住血就无大碍,然如今毒性通过血液四散,神仙难救呀……”
然而那个即将要死去的人是她的爹爹箫冶,她唯一的依靠。这种痛从骨子里渗透出来,又怎能减少半分。她面上仍旧没有表情,只是已然面无血色,抓着微雨的那只手还在微微颤抖。萧兮若似乎是在崩溃的边缘,谁也不知道她下一秒会不会做出疯狂的事。果然她的确是有了行动,然而并没有想象中的歇斯底里,她只是步步踏来,直到站在程大夫眼前,木然瞪着他,道:“你是说,不能救?”目光森冷的注视逼得大夫冷汗涟涟,却不敢再次说出没救的话来,心中默默盼着魏副将能接过话去。
然而魏停哪里顾的上他。他自己都不能接受这个结果。魏停没有想到,甚至是从来也没有想过,智勇双全的将军有一天会死在战场上。即使是在这样背水一战的困境下,他也不相信将军会死。
没有人说话,沉静得诡异的氛围中,恍若空气也开始凝结起来。程大夫顶着兮若的目光逼视,如若凌迟。箫冶的声音在此时断断续续的响起:“阿若,别为难……程大夫了……,你过来,”兮若错身奔了过去,跪在箫冶面前。箫冶艰难的抬起手抚着她的头继续到:“爹爹……不能再保护你了……你别怕……左右……左右还有你十一叔……和魏叔叔……护着你……”兮若瞪大了眼睛,一昧的摇头大哭:“爹爹,我不要十一叔护着,也不要魏叔叔护着,我只要爹爹。娘亲已经不在了,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好不好?”
此时萧冶虚弱的插话,终于使魏停意识到是真的回天乏术了。他含泪上前双膝跪地:“请将军放心,停必尽力护小姐此生无虞。”箫冶喘了一大口气,转头对魏停道:“魏停,你转告见初,告诉他,不能让……阿若回萧家……一定不能……让……”兮若瞪大眼睛,直愣愣的看着箫冶陡然间断了话头,前刻还在抚着她头发的手就这样垂了下去,了无生气。
魏停等了半天也没有听到下文,猛然抬起头来,却发现箫冶已经去世了。他心下一跳,下意识的起身上前去看兮若的模样,只见她握着箫冶的手,跪得笔直,不吭一声却眼泪直流。等了良久萧兮若都没有起身的意思,房中三人对视一眼,眼中皆是黯然。微雨伸手去扶她,她却一把打掉了微雨的手。魏停心中默叹一口气,道:“小姐,起来吧。你已经跪了快一个时辰了。仔细跪坏了膝盖。”萧兮若不为所动,仍旧那样跪着。几人心中担忧,却实在无可奈何。
顾见初来的路上已经知道了箫冶不治身亡的消息,他不知道的是阿若能否接受得了。推开门的时候,便见着程大夫、微雨以及魏停三人无措的站在一旁,齐齐的向他望来。然而兮若纹丝不动,因为背向而对,见初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能见着背影,恍惚间十二岁的她和八岁那年的她都浮现在眼前,两个身影渐渐重合在一起。一样那么的倔强,也……那么的无助。
顾见初在门口驻足,眯着眼眸注视着屋内的情况。良久,才抬腿往屋里走。在微雨看来,顾见初完全就是救星,她当下微微松了一口气。顾见初站定,眸光锁定兮若,嘴上问道:“她跪了多久了?”微雨俯身行礼道:“公子,已经一个时辰多了。”顾见初微微点头,示意他明白了。想了想,忽然伸出手去,三人以为他要将兮若扶起来,谁料他竟是直接点了兮若的睡穴,后又弯腰将兮若抱起来。程大夫和魏停同时嘴角微微抽搐,心道这个方式未免太简单粗暴了吧。微雨见怪不怪,摆着一张习以为常的面孔在心中暗自翻了一个白眼:“公子您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干脆。”不过好在能让萧兮若不再跪下去了,所以三人都企图默默的忽视掉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举动。顾见初转身走到门口的时候,似是想起了什么,顿了顿,又回过头来道:“魏停,收拾残局的事交于你。至于箫将军的后事,微雨你先让人来收殓,再去着手准备吧。”
三人连忙低声应诺,呆看着顾见初抱着兮若离去。不论是战场上的顾见初,还是面前的顾见初,永远都是一副不急不缓的模样,配上一副毫无起伏的语调。虽然现在他那一身藏青色锦袍不止是褶皱得颇为厉害,并且还沾上了血迹,可却不会让人觉得有所轻慢,反而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威慑力令人默默的去执行他的话。
兮若醒来的时候已是寅时两刻了,窗户半开着,屋子里的蜡烛仍燃着两支,泛黄的烛光映着昏暗的天色。她躺在床上,眨眨有些酸涩的眼眸,希望下午的一切都是梦境,这一觉醒来还能看到爹爹活得好好的。正恍然间,看见一个剪影靠坐在床尾,仔细辨了辨,却是睡着的顾见初。能让顾见初在自己房里守着,果然不能是一场梦阿。兮若只觉心中的酸酸涩涩沿着血管在蔓延。她撑着手坐起来,才刚有了动作,床尾的人却是醒了:“阿若,醒了?”
兮若听着他略带疲惫的声音,早已红了眼睛,哽咽着道:“十一叔……”不过只叫了这么一声便不说话了。转而坐起身默然地往床尾爬去。顾见初虽然看不清她的表情,就连动作也只能依稀看清,然而这么可怜兮兮的声音,就好像回到她小时候,每次见他都仰着脸伸出双手讨他拥抱的时候。他叹了口气,伸出手,道:“我在,阿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