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炳德真的被感动了,这样的结果还真的有点儿出乎他的意料,他再一次举起手中的酒高声道:“这里我首先要谢谢大家伙儿,谢谢大家对‘德顺昌’的信心!谢谢大家对吕家的厚爱!大家伙既然愿意与吕家同舟共济,吕家绝对不能对不起大家,我决定凡是出钱支持‘德顺昌’继续干下去的,你们每人出的份子都算做入股‘德顺昌’的干股,今后每年年底公布一次盈利,按大家入股的多少进行分红,大家愿意吗?”
这个突如其来的意外是在场众人谁也没有想到的,这不就等于以后的“德顺昌”人人有份了吗?伙计们的身份从此就不再是单纯的伙计,与东家的关系也不再是雇佣与被雇佣的关系了,而是真正意义上的‘同舟共济’了!这好事儿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吧?不是在做梦吧?东家的这个决定真是太好了,这可是很多人从前想也不敢想的呀!片刻的沉默之后,宴席之上爆发出一个声音。
“愿意!我们都愿意!”众人一口同声······
誓师会后,周静轩忙活了起来,伙计们这个几十元,那个几百元的开始凑钱。在家的三十几个伙计没有一个人落下,更让吕家人感动的是,伙计马占良把自己准备结婚的钱如数交予周先生,并说:“‘德顺昌’的生意若是败了,我们吃饭的营生也没了,现在即使是成了家、结了婚,生活也无保障,当初霍去病不除匈奴不成家,自己也学霍去病。”老家人吴四将自己多年积攒下来的四百大洋如数献出,最多的还要数张鸣岐、周先生和童立勤三家,他们每家拿出了上千大洋·····
张鸣岐和伯颜带回的大洋有一千多,还有一批现货,加上大家入股的,共凑出大洋三千多大洋。
燃眉之急解了,生意可以继续下去了。但东家吕炳德却无法从这次的阴影中走出,他好像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每天默默不语,喜欢一个人呆着,仍是尽可能的不见人。
没办法,德夫人又把张鸣岐、周先生叫了过来:“你们二位是最了解老爷的,眼下该怎么办?我开导过老爷多次了,老爷他现在好像无心再过问生意上的事情,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和淑康、季思还有一对孙子孙女在一起,越来越像个孩子,怎么办呢?”
这事儿现在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张周二位沉吟片刻,张鸣岐首先开言:“东家这次受的打击太重,缓一阵会好吧?但是时间不等人哪!
伯颜已经二十一岁了,经过几年的历练,现在应该完全可以撑起这个家!”
周先生似乎有不同看法,但此刻也不便再说什么了。倒是德夫人说出了自己的担忧:“伯颜是一个做生意的料,可这孩子贪大、好出风头,遇大事操之过急,除了他媳妇别人的话很难听的进去,二位在各方面还要多多提醒他才是。”
“仲蠡已经长大了,张大掌柜带他两次,生意上他就可独当一面,仲蠡的加入是时候了。”周先生道。
“我跟老爷再商量一下,老爷若没意见,就按二位说的定下来,张大掌柜说的对,时间不等人,你们也加紧准备一下,过两天带领商队出门吧,童子岳大掌柜也不知何时回来?”
“童大掌柜这次走的时间虽然不短了,但他要去得地方多,了解的情况细,可能要要十个月或一年吧。”周先生答道。
“嗷,那二位先去准备,伯颜、仲蠡这里我也叫他俩准备好,二位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没有了,三天后出发,夫人看怎么样?”张鸣岐道。
“好吧!
初夏的高原天气清丽,第一次跟随家里的商队出门,仲蠡充满了新鲜好奇。虽被伙计们少东家、少东家地叫着,但仲蠡其实还是一个学徒、一个新手。他并没有以少东家自居,而是跑前跑后,照顾照顾这个,照看照看那个,精力特别充沛。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就是一个刚入门的学徒。
出门前,德夫人千叮咛万嘱咐,仲蠡一一答应。哥哥吕伯颜也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教他要注意这个、注意那个。仲蠡也是一一记下。可让仲蠡记忆最深刻的却是周先生的一句话:“仲蠡,要把生意做好不难,事事皆留心,处处皆学问。‘一心逐利者,终为利所困!’经商是与人打交道,以诚待人,才是正途哇!”
事事留心,以诚待人!这是仲蠡记忆最深的一句话。
吕家商队在张鸣岐大掌柜的带领下逶迤前行,时至中午,张鸣歧把仲蠡叫到身边:“前面就是扎巴滩三岔口了,这是进入草原的第一站,这趟生意就从这儿开始,吩咐大家,简单吃个午饭,完后摆摊儿开张!我们要在这里停留一晚,明早起程。”
吕家的伙计们其实用不着吩咐,大伙儿已经是轻车熟路了。
商队翻过一道山梁,三岔口就出现在大家的眼前。这是一个有上百户人家的村落,一条大道直通村里,在山梁上可清楚地看见大道在村里分成了两叉,一条一直向南,另一条向西,这里是通往青南各地的交通要道,来往行人商旅都要在此经过,停留。
商队的到来,最兴奋的要数这里的孩子们,他们奔走相告,不一会儿,整个村落都知道了商队的到来。进了村,伙计们首先到熟悉的人家讨来了热水,大家就着茶水简单地啃了几口馍馍,就忙着占地摆摊儿,村里人及附近的牧人也陆续前来看货,购买自己急需的生活用品。这里的人们购买力不是很强,其中近一半儿是以物易物的方式进行交易,最畅销的商品是食盐、茶叶、棉布、砂糖、酒和毡帽等。人们用来交换的物品多为牛羊的皮毛,个别人会用自己偶尔打来的麝香、雪鸡寄家里储存的虫草等物品交换。
一个时辰过后,交易渐渐冷落了下来,但交易还远没有结束,因为那些远处的牧人还正在前来交易的路上。
几个伙计开始和村上熟悉的人聊天儿,另一些伙计占在道北的房檐儿下晒太阳。虽已是初夏,但这里的温度比柳河镇冷好多,太阳照在人们身上格外的舒服,让人昏昏欲睡。
这时,从商队来的山梁上奔下两匹快马,马蹄声由远而近,吸引了大家的目光。只见二人进得村来,翻身下马,大家从二人的身量上看清来的是两位年轻的女子,看模样是主仆二人,为防阳光的灼晒,二人都用轻纱裹着头遮着面部,只能看到两只眼睛。
这主仆二人用眼睛扫了一下商队的伙计们,便径直走到张鸣岐和仲蠡的面前:“是南去的商队吗?请问那位是商队的掌柜?”说着便解下了面纱。
张鸣岐放下茶碗,起身道:“在下便是,二位小姐何事?”
“不知商队要去哪里,我们要去河汊旗安乐王爷府上,不知可否同行一段路?”其中的那位主人道。
“我们去上台部落,若二位愿意,可以同行!”说着,张鸣岐便把目光转向了仲蠡,意思是我这样决定可以吧?
但让张鸣岐诧异的是,仲蠡的目光正呆呆的盯着眼前的这位姑娘,好像根本没有听到双方的的对话、更没看到张鸣岐投向自己的目光。
张鸣岐迅速扯了一下仲蠡的衣角,仲蠡发觉自己的失态,羞得满面绯红,连声说道:“好,好!”
“不知二位急不急,我们要明早才能动身。”张鸣岐道。
“不急,我们也正想歇息歇息。”
“那好,二位先找地方住下,明天我们一同出发!”
“多谢!”
说完,主仆二人转身离去。
仲蠡涨红的脸刚恢复平静。几个伙计已经围拢了过来:“谁家的女子?赛天仙那!那眼睛、鼻子嘴、那皮肤真像画中的人儿。”
“谁有福分娶到这样的美人,死了也值!”大家七嘴八舌道。
个别眼尖的,看到了仲蠡绯红过的脸:“这样的美人儿,大家都别想,只有少东家才配呀!”
仲蠡被说中了,脸上又泛起了红潮,但嘴上却说:“你们省省吧,把你们能的,大道上捡媳妇,做梦呀!”
大家仍然不依不饶:“看看,看看,脸又红了,少东家,回去托媒人吧,晚了就是别人的啦。”
大家又是一阵开心的大笑,仲蠡羞得恨不得有个地缝儿立刻钻进去。
张鸣岐出来解围:“时候不早了,大家把兑到的货分一下类,该寄放到谁家寄放到谁家。三才、占良你俩去准备一下晚饭,羊肉土豆面片,羊肉炒的香一点,到时把二位姑娘也请过来一同用饭,看她们二位也是大户人家的,这里的饭食味道的确不怎么样呀,是吧?”
张明岐说这话一是看到了仲蠡脸上的变化,猜到了仲蠡的心思,二是替仲蠡解围。刚巧,这时又来了几个看货的牧人,大家便各自散去,各忙各的去了。
晚饭的时候,张鸣岐对仲蠡说:“仲蠡,你去请二位姑娘来。”
仲蠡不想去:“您是不是让三才或占良去请?”
“别推了,我看那姑娘也是知书达理的,既然请人家就心诚一点,你去最合适。”
仲蠡来到二位姑娘住的客栈,抬手敲门,二位姑娘其中的一位把门开了一道缝儿,见是仲蠡,回头道:“小姐,商队的人来了。”
小姐迅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床铺:“快请进来!”
这客栈也太简陋了一点儿。屋内两张床,一只木头面盆,四面土墙,一窗一门,窗子太小,屋里光线暗暗的。
仲蠡进得门来,站在门口:“我们掌柜的让我来请二位同我们一起用晚饭,这里的饭的味道实在是不敢恭维,不知二位愿意否?”
“这不大好吧,初次见面,怎好过多打扰?”
“即将同行,路途还长,不用太见外!”
小姐沉吟片刻:“那好,我们即刻过来,谢谢了。”
仲蠡转身出门,刚要走,那位小姐走到门口道:“掌柜的,可否告知尊姓大名?”
“我不是掌柜的,我姓吕,名仲蠡。”
“那这是吕家的商队了?你是少东家?”
“我是刚刚才开始学习做生意,算是个学徒吧,请别叫我少东家,叫名字就行!”
这次张鸣岐大掌柜一行共十六人,吕家其他的十来个伙计跟随伯颜的那支商队东去了。黄昏来临,两顶大帐蓬已经支起来,帐篷门口,汤锅下的火烧得正旺,羊肉汤的香味儿几乎整条街都闻得到。
大家正忙着揪面片儿,张三才用一把勺子搅着锅里的面片儿,一抬头看见了打客栈出来了的主仆二人:“张大掌柜、少东家客人来了。”
张鸣岐、仲蠡走出帐篷,将二人迎进账去,一坐定,马占良就把刚揪好的面片儿端上来了。
“二位小姐请用。”张鸣岐招呼客人用饭。
仲蠡也将拌好的萝卜丝儿端上,萝卜丝上还调了香油。滑嫩的羊肉面片儿的香味儿和着罗卜丝上香油的香气,真是吊起了人的胃口。
端起了饭碗,知趣的伙计就到另外那顶帐篷去了。三才、马占良等几个好奇心强的就蹲在仲蠡他们的帐篷门口吸溜吸溜地吃着面片儿。
吃罢饭,上了茶。张鸣岐看着这主仆二位:“小姐是哪家的宝眷,这是从哪里来呀?”
“我叫乌云琪琪格,是河汊旗旗主安乐王爷的侄女,她叫敖登格日勒,叫她敖登就行,我们也是从柳河镇来的。”
“嗷,乌云琪琪格小姐,怎么就你们二人,也没个护送与同行,王爷怎么就那么放心呢?”
“您就叫我琪琪格好啦,我们原是一行七人,昨天上午就到了柳河镇,其中二人要留在柳河镇等一批王爷的货,另外三人去了西边的多瓦部落,这样就剩我们二人了,听说镇上今天早上有支商队出发南来,我二人就早早收拾停当,紧赶慢赶还是到了三岔口才赶上你们。”
“是这样,那我们要同行两天,到扎曲河分手,你们向东再有不到半天就可以到河汊旗的安乐王爷府。时候不早了,二位休息吧!”说着,张鸣岐、仲蠡起身送客,琪琪格谢过款待,出门回客栈去了。
三才等几个蹲在门口吃饭的伙计望着两位姑娘离去的倩影傻愣愣地发着呆······
第二天天一放亮,琪琪格就带着敖登过来了。吕家的伙计们也早早地收拾好行装,准备出发。简单地吃过早饭,一行人便上路了。可能是队伍里突然多出了两位漂亮的姑娘,伙计们格外兴奋,三财、占良等人大声地说着笑话,逗得敖登不住地发笑,看到敖登笑了,大家的笑话讲得更起劲儿了。
琪琪格与仲蠡并辔同行,伙计们的笑话也不时地飘入二人的耳中,琪琪格时不时地借着伙计们的笑话与仲蠡搭讪几句。但二人必定是初次相识,仲蠡也初次随商队远行,对一路上的地理环境、风土人情都不熟悉。因此,始终没有找到一个共同的畅快话题,二人的谈话在不尴不尬、断断续续中进行着,时不时地就只有马蹄声伴随二人前行。
初夏,草原上的青草开始返青,河边儿低地的草已经是深绿,但周边山上仍是枯黄的。偶尔,一阵清风吹来,天上掠过一片云,淅沥沥地夹着几滴雨点落下。
张鸣岐望着远方的天际,高声提醒大家:“大家机灵点儿,再往前走就是黄沙滩,南边儿已经起云了,看风向,是向着我们这边儿来的,可能要遇上沙暴,做好准备!”
大家加紧了步伐,远处那一湾一湾的黄沙已经出现在地平线上,在阳光的照耀下金黄金黄的。天边的乌云也加快了运动的速度,风也更劲了,沙粒开始扑向人的脸面,片刻间,大风卷着黄沙就像一块黑色的幕布从天上盖了过来,眼看着就要将这一行人吞没。伙计们迅速将牲畜牵到路边的沟渠之中卧下,自己则用毯子毡子将身体和头包裹起来蹲在牲畜的背风面。
这突然来临的风沙让仲蠡睁不开眼、喘不过气来,虽也下得马来,慌乱中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避风之物。正不知所措间,仲蠡被人一把拉下路边的沟中,那人迅速用一领毯子将仲蠡和自己包裹起来,顺势蹲在沟中。毯子很厚,里边黑黢黢的,仲蠡闻到了那人身上沁出的独特的香气。
风呼呼的作响,沙粒逐渐浸漫到人们的身上,只一刻间,沙子就将人和牲畜埋葬了,仲蠡都可感到身的上沙子在逐渐地加重增厚。
“少东家还真是首次出门儿,这阵势没见过吧?”那人发话了。
透过她身上的香气,仲蠡已经知道,这人是琪琪格:“哎,真没想到,沙暴来的这么快,几乎没有准备的时间。”
“什么事情都有第一次,下次你就知道咋办了。”
“谢谢小姐,要不是你,我可能被大风卷跑了。”
一句话说的琪琪格笑了:“被风卷跑?嗯!这风认人,不卷跑你卷跑谁呀?”说完,又是一阵清朗的笑声。
黑暗中,仲蠡被说得红了脸:“你又笑我。”
二人沉默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风才渐渐地小了下来,沙粒也不再覆盖到人们的身上,琪琪格抓着毯子的两个角对仲蠡说:“可以站起来了。”说着二人同时站起身,毯子上的沙粒滑落到地上,在两人的身边围了一个圈儿,足足有两寸。
伙计们也陆续从沙子里一个个地钻了出来,敖登一出来便使劲儿地捶打着三财:“你压死我了!”
“我哪敢呐,只不过是靠的紧了一点儿。”说着便跑开查点牲畜和货物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