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渐渐远去的土匪,吕仲蠡一直站在原地没动。他座下的马啃着路边的嫩草,不时抖一抖鬃毛。仲蠡心想,你们要是有心的话就一定会回来找我。果不其然,没多大功夫,众匪又快速反转回来,当他们看到仲蠡根本就没动地方时也有些愕然。领头的那位锅盖头提马快速窜到仲蠡面前:“你******跟老子耍滑头,另一半钱在哪里?”
仲蠡不慌不忙、不紧不慢,很镇定:“见不到人,另一半你们休想拿到!”话语很坚定。
锅盖头还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一时很恼火:“老子******崩了你。”说着就举起了手中的枪,对着仲蠡的脑袋。
仲蠡脸不变色,还是那句话:“见不到人,你们拿不到另一半!”
“小子,有种!你不怕死?好,老子成全你!”说着,锅盖头的手指就搬开了枪栓。
这时,锅盖头身后一个带着黑墨镜的土匪纵马上前按下了锅盖头举起的枪:“二哥,慢动手,我看这小子是有备而来,这一套对他不管用。”
“我崩了他还能咋的?大哥还能宰了我?”锅盖头有点儿下不来台,梗着脖子、瞪着两只大牛眼忿忿地说。
看样子这个墨镜是这一堆土匪之中说话有分量的人,仲蠡直接向着他道:“我的要求不过分,任何交易都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对你们来说很难吗?我就一个人,值得你们如此防范吗?何况人质还在你们手上,你们怕啥?”
一番话说的土匪们无言了。黑墨镜与锅盖头耳语了一会儿,锅盖头扔下了一句:“老三,就你的事儿多,你看着办吧!”说完拍马离去。
黑墨镜再次来到仲蠡面前,重新上下打量着仲蠡:“小子,有点儿胆识,三爷我就欣赏你这样的。好,我就成全你。来人,把这小子的眼睛蒙上!”
一个土匪上来蒙上了仲蠡的眼睛:“小子,要是见了人还拿不出另一半大洋就叫你吃枪子儿!”
黑墨镜先让一个土匪与仲蠡把马换了,接着土匪们便领着仲蠡七拐八拐、上山下沟、穿林淌水地走了近两个多时辰,最后,仲蠡听到远处有人拖着长音喊叫:“是——三——当——家的吗?”
“是,快开门!”
到了!仲蠡虽被蒙着眼睛,但听到土匪的喊话,知道自己经被带到土匪的老巢——青龙山了。
进了大门,又走了一会儿,站住下马,仲蠡的蒙眼布被解了下来,强光一时让仲蠡睁不开眼睛,好一会儿,适应了光线,仲蠡的眼前看到一排高大的石头房,很气派。两边是稍矮的房子,这是一处较宽大的四合院落。同来的两个土匪留下来看着仲蠡,黑墨镜快步走进高大的石头房。
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黑墨镜出来,仲蠡无聊,又有点好奇,便四处张望。
“别到处乱看,小心剜出你的眼珠子!”看着仲蠡的土匪厉声道。
仲蠡不再四处张望,但两只眼珠仍在左右扫视着正面的那一排房屋。院子里空荡荡的,一丝清风掠过,院外的树叶连带着树枝在轻轻摇动。无意间,仲蠡感觉右侧的那间房中似乎有一双眼睛在一直盯着自己,他把自己的目光停留在那间房子的窗子上,就在仲蠡定睛想要看个究竟的刹那,只见窗子后面人影一晃,不见了。
黑墨镜终于出来了,他冲着那两个土匪一挥手:“把那小子带进来!”
仲蠡被推进了大堂。屋内很宽敞,正面摆放着一面黑色高大的四扇屏风,用贝壳嵌着梅兰竹菊图案,屏风前扇形摆放着三把椅子,中间正座坐着一位身穿蒙古袍的大汉,袍子很讲究,此人面皮白嫩,四十左右岁,上嘴唇两撇小胡子修剪得很整齐,虽然是坐着,但仲蠡也可以感觉到此人若站起身来起码要比自己还高半个头,那威严、那气度,如果不是此时此景,仲蠡肯定会认为他是一位蒙古王公贵族。此人的左手边坐着的就是那位锅盖头,右边的椅子空着。黑墨镜走到中间坐着的那位大汉跟前,微微一弯腰:“大哥,就是这小子!”说着就坐到右边的椅子上,另两个小匪一直跟在仲蠡的身后。
那面皮白净的大汉不说话,只是上一眼、下一眼、左一眼、右一眼地打量着仲蠡,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仲蠡的脸上:“吕家有人物啊!听说吕家三位少爷一位小姐,你是老几呀?”
“这位应该肯定就是人们传说中的悍匪头子、青龙山土匪的大当家、总瓢把子‘窝阔台’吧?怎么跟想象中的一点儿也不一样?”仲蠡光顾着把自己想象中的‘窝阔台’与现实中的这位对号了,还没来得及回答问话。
锅盖头不耐烦了:“你小子******长耳朵没?问你话呢!”
“我是吕家老二,吕仲蠡。”
“你种梨?你们家还******需要种梨?柳河镇到处都是梨树,你种梨?骗他妈谁呢?”锅盖头吼道。
黑墨镜‘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伯仲的仲,范蠡的蠡!”仲蠡补充道。
“嗷!是二少爷,不愧是吕炳德的公子,竟然讲起条件来了,你知道不知道,我这里可不是说谁想来就来的,与我见面,你想过后果吗?”窝阔台发话了。
“我是来赎人的,没想过见谁,我只想交了钱之后安安全全地带走我们的人。”
“人你可以见,我也可以放他们走,但你恐怕是回不去了!”窝阔台说着转头对着黑墨镜:“按老规矩办吧!”,说完站起身转身要走。
这时从屏风后面出来一个小丫头对着窝阔台一屈身:“老爷,小姐有话要说。”
窝阔台随即转到屏风后,接着就听见好一会儿的切切私语声,但仲蠡始终听不清谈话的具体内容。
窝阔台重新来到屏风前,坐下。又细细打量了一番仲蠡:“嗯,这样吧老三,先领他去见人,再去拿另一半大洋,钱如数拿到后明天把他们的人放了。”
“这小子怎么办?”黑墨镜问。
“拿到钱就放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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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仲蠡走后,德夫人没吃一口馍、睡一刻觉,就那么呆呆地坐着。张鸣岐、周先生、伯颜、大少奶奶索嘉树轮番地劝,一点儿用也没有。家里已经打发几拨人到扎巴峡去打探,但都无任何消息。后来周先生与伯颜商量,干脆留一拨人在峡口等,一有消息快马回报。
太阳又偏西了,街上的买卖家已经开始打烊,老家人吴四站在门口焦急地张望着。忽然,一匹快马出现在他的视线中,是探信儿的人回来了吗?他凝神注目地看着,快马渐渐进了,他转身快步回到院中:“夫人,回来了!回来了!”
随着他的话音,来人已到府门前,只见那人翻身下马,冲着院内就喊:“夫人、少东家,东家他们全都回来了!”
德夫人起身率众来到大门外,只见年轻的伙计们簇拥着仲蠡已经出现在街口,他们的身后是“德顺昌”的东家吕炳德,在后面就是驮在骆驼上伤势较重的伙计,轻伤的几个也与仲蠡他们一样骑在马上,德夫人远远地看见了自己的老伴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眼泪不由自主地涌出眼眶······
张鸣岐、周先生分头吩咐众人请郎中的请郎中,到各家报信的报信,烧水做饭的烧水做饭,家人在一片忙乱中将吕炳德等众人迎进了家中。
经历了这么大的磨难那些年轻人似乎还很乐观,他们在小声地、交头接耳地传颂着仲蠡在窝阔台面前的大义凌然、不卑不亢、勇斗恶匪。年纪稍长的人则不然,他们在思考今后的生意可怎么做下去呢?
吕炳德来到堂屋坐定,他一把搂过自己的爱女叔康,两眼看着自己的老伴儿,十几天的时间,她的两鬓又凭添了几缕白发,小儿子季思和一对孙儿也凑到吕炳德身边,稍长一点儿的孙女乖巧地说:“爷爷,你上哪去了,想死我了。”
??一句话,吕炳德的眼里已是噙满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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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一连三天,吕炳德都把自己关在屋里,他不想见人,也没心思见任何人,眼看着诺大的家业就要败在自己手里,他的心痛啊!
想当初,家翁仁达公披星戴月、走南闯北、辛辛苦苦积攒起来的一切自己没能守住,转眼间都成了人家的了,吕炳德羞、急、恨、悔心里真是五味杂陈。
德夫人看着老爷这个样子心里着急,但她又没有什么好办法劝解。于是就把张鸣岐、周先生、伯颜、仲蠡等叫到一块儿:“老爷自打回来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里,茶饭不叫不吃,整天望着仁达公的画像发呆,你们谁有什么好办法可以劝劝他,要是老这样,吕家今后该怎么办哪?”
张、周二人早就想过这个问题,张鸣岐看了看周先生说道:“经历了这么大的事儿,东家现在的心情我们理解,东家这是在自罚,这样他的心里会好过些。过上两天,东家自己想通了,自然就好了。夫人,您看暂时这样好不好,家里呢,刚刚遭受这么大的变故,东家现在又这个样子,商号的生意暂时是不是停一停,先给大家放个假,让伙计们也好好休息一下。等东家过了眼下这个劲儿,再把大家召集回来。但我跟周先生不走。”
德夫人看了大家一眼道:“这事儿你们几个都商量过吗?”
伯颜道:“商量过,现在也确实没有什么好的法子,把大家留在这儿也是干吃饭。”
德夫人沉思了一会儿道:“那好吧,张大掌柜、周先生明天召集所有的伙计,就说东家有话要对大家讲。”
张、周二人一边答应着一边起身告辞,德夫人望着二人的背影转身对伯颜道:“伯颜,你去准备一下,明天犒劳一下家里的伙计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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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柳河经柳河镇的南边由西向东流过,镇上一条东西大街三里多长,南北向的街道与东西向的街道交汇成一个十字。近些年,柳河镇已经成为方圆百里的大镇甸。
“德顺昌”商号就坐落在东大街上。临街是“德顺昌”的店铺,店铺的东边就是吕宅的大门。吕宅是三进的院落,进了大门是宽敞的庭院,大门正对的是厅堂,西面的一排房子是吕家的大厨房,前后都有门,后门直通商铺的后院,主要是方便佣人和商号伙计们用饭,东面的房子是张、童二位大掌柜住的。还有就是周先生教吕家孩子们识字读书的教室。厅堂的东西各栽种了一颗丁香,眼下开得正浓。穿过厅堂,第二进是吕炳德夫妇的正房,庭院方方正正,院中间用青砖垒砌了一个正方形的花池,池中一颗海棠绽放着白色的花朵,四周是花花草草,再后面的第三进院落就是伯颜、仲蠡等居住的地方。吕家商铺的后面有两进院落,第一进院落的西面有能进出马车的大门,这里主要是伙计们的居所及临时的仓储用房,第二进是马棚,家里的大牲畜都在这里喂养。当初吕家仁达公设计建造这个家时是用了心的,考虑的还是比较全面。
周先生和吕家的七八个伙计的家是在镇上的,其余的伙计都住在商号中。时至中午,大家陆陆续续过到吕家,庭院中已摆好了桌凳,伯颜、仲蠡招呼大家就座。众人对东家在此时犒劳大家伙儿还是感到意外的,因为以往都是每年的腊月,快过年了大家才有可能聚一下,主要是大家辛苦一年了,东家借年前闲暇让大家高兴高兴,此时最主要的一项内容就是给伙计们发年奉、每人还可得个大红包。可这次大家的心情是沉重的,刚刚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对吕家的打击不轻!人虽然安然无恙,但经济损失惨重,今后的生意难了。这几乎是每一个前来赴宴的人的念头。
厨房中做好的菜陆续端了上来,酒菜上齐,德夫人陪着吕炳德出现了,大家马上静了下来,吕炳德先冲大家拱拱手道:“吕家不幸,遭此大难,炳德无能,让大伙受连累了!今天请大伙来不为别的,就是炳德想给大家放个假,多年来,大家只有在过大年的时候才能与家人团聚几天,炳德非常歉疚,这里我向大家伙请求宽宥。账上还剩下点儿钱,不多,这里一并发给大家,权作路费,大伙别嫌少,等吕家的有了转机,我再请大伙回来。大伙吃好喝好,吃完了到账上领钱,我先敬大家一杯!”
说着吕炳德就端起了酒杯:“来,我先干为敬!”
在座的几十号人好像没有一个人听见吕炳德的话,没有一个人响应。吕炳德再一次道:“来,大家干一杯!”
还是无人响应。
吕炳德的手在微微抖动!院子里静悄悄的,大家齐齐望着吕炳德不说话。沉默了好一会儿,人们开始小声议论:“东家是让我们回家吗?”七嘴八舌开始了。
“东家,现在我们不能走!”一个声音高声道。
“我们不能走!”众口一致。
“东家有难,大伙都知道,但我们不会走,我们可以不要年奉,与东家一同度过难关!”
“对,大伙都不走,一同渡难关!”
不行春风,何以来得秋雨!吕炳德的眼眶湿润了,德夫人的眼泪直接流了出来,吕伯颜、吕仲蠡的鼻腔也在发热。
这时,张鸣岐站起身来向着大家伙儿大声道:“‘德顺昌’现在遇到了困难,大家都知道,东家是一片好心,怕连累大家伙儿,此时我们能离去吗?”
“不能!”
“东家对我们大家咋样?我们心里清楚,这样的东家上哪去找?我说一句,大伙儿听着,愿意留下的,今儿个安心吃酒!大伙儿思量一下,咱们能否帮东家凑点儿现银,依个人能力,多少是个意思,要恢复生意,眼下东家最缺的就是钱!”
“好!”张鸣岐的话赢来一片喝彩声。
“大伙儿若同意张某的意见,一同干了这碗酒!”
“干!”沉闷的场面一下子活跃了起来,原本准备的散伙席,此刻却成了凝聚力量、背水一战的誓师会。吕家在场的每一个人无不为之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