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仲蠡做梦也想不到会有人来劫自己的囚车。当青龙山的二当家锅盖头带领众土匪出现在马德良的押送队伍面前时,吕仲蠡一眼就认出了他!“他们要干什么?难道是来救我?不可能呀。”刹那间,吕仲蠡的头脑中产生了多种不同的猜测,这可能是每一个身处绝境当中的人面临突如其来的事件时的第一反应。以致于锅盖头与马德良的对话他一句也没听进去,他本能的用自己的身体护住父亲,两眼紧盯着双方,他此时想的是如果双方发生火拼,自己如何保护父亲。直到囚车被砸开时,他还是本能地拒绝着土匪,一个小匪看出了他的担忧与疑虑:“二少爷,别怕,我们是来救你的!”他才木木地看着土匪将父亲抬出囚车,自己则还是呆呆坐在囚车里,小匪急了,再次催促:“快下车上马呀!”吕仲蠡才满腹疑惑地下了囚车。
由于吕炳德一直处在半昏迷状态,仲蠡正在犹豫怎么办的时候,没想到土匪们早已经做了准备,只见他们拉过一批马来,这匹马的两边一边一只柳条大框,他们将吕炳德放到一边儿的框里,另一边儿的框里装上了几块路边的石头。还真有细心人!吕炳德这边的框里还铺了毯子,土匪们将人装好后催马便走,仲蠡一直跟在父亲的身后照看着,还好,土匪们也不多事儿,既不问仲蠡什么话,也不难为他,只是催促仲蠡跟上众匪,不要掉队。也不知翻了几座岭,过了几道沟,太阳偏西的时候,他们来到了一处群山环抱的小村庄。
这个村庄最多三四十户人家,有的人家屋顶的烟囱已经冒出缕缕炊烟。土匪的队伍在村口停了下来,不一会儿,一个小匪快速从后面赶了上来,锅盖头问道:“后路干净吗?”
“回二当家的,我与大队相差二里,后路干净,可以进村!”小匪道。
进得村来,早有人在此等候,黑墨镜催马上前问道:“小姐到了吗?”
“已经等候多时了!”一个小匪答道。
“前头带路!”黑墨镜命令道。
小匪将他们带到了一个庄户院的门前停下了脚步:“小姐就在里面,二爷、三爷请进吧!”小匪下马道。
这时,黑墨镜下马来到仲蠡面前:“二少爷,请下马吧,我家小姐在里面等候多时了。”
到了此时,仲蠡的脑子里倒是闪过这样的一个念头:他家小姐,难道是乌云琪琪格?但立刻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不可能!管他呢,进去看个究竟再说!事已至此,也别无他法。
这时,土匪们已经将吕炳德台下马来,黑墨镜吩咐:“将吕家老爷先抬到偏房休息,看村上有没有大夫,找来给看一看,弄点草药治治伤。”
仲蠡刚一进院,就见一个姑娘从对面的房子里冲了出来:“仲蠡?是仲蠡吗?”
“这不是琪琪格的声音吗?”仲蠡定睛一瞧,果真是乌云琪琪格!敖登也紧随琪琪格身后跟了出来,这时仲蠡才真正感觉到自己不是在做梦,一股热血一下子涌了上来,仲蠡的眼眶湿润了。琪琪格冲到仲蠡近前,伸出双手颤抖着似乎要摸仲蠡的脸,但却始终没有触摸,眼泪却像断线的珍珠,嘴里念叨着:“他们怎么这么狠,怎么下这么重的手?疼吗?伤着哪没有?”
“小姐,快让二少爷进屋休息一下吧!”敖登在身后催促道。
仲蠡在二位姑娘的搀扶下进了房,敖登迅速端来一盆水,准备给仲蠡擦洗一下,仲蠡问道:“能不能找个大夫夫?给我父亲看看,敷点药?”
敖登道:“二少爷,已经派人去村上找了。”
这时琪琪格不知从哪里找出了几件干净的衣裤:“你先洗洗,一会儿换上!”
一个小匪来报;“小姐,村上找不到大夫。”
琪琪格急了:“那就到别处去找!”
小匪转身出去了。
看着仲蠡拿着衣服,对着水盆发愣,敖登用手指捅了一下琪琪格:“小姐,我们出去吧?”
琪琪格看着仲蠡,没有动,那意思很明显;不用吧!
仲蠡说了句:“我自己可以!”
琪琪格这才转身出门。
盥洗过后,换上了干净的衣裳,仲蠡一下子精神了许多。琪琪格的心情也随之有了好转。
看着敖登端上了饭菜,还有热汤,仲蠡问道:“你们把家父放到哪里了?我得去看看。”
“伯父一直昏睡着,已经有人替他擦拭过了,情况很不好,找大夫的人还没回来,要不你先吃饭?”琪琪格道。
仲蠡没有回答,而是来到了父亲的房间。吕炳德脸色苍白,双眼紧闭,气息微弱,用‘气若游丝’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仲蠡的心情一下子沉重了起来:“大夫何时能找来?”
“二少爷别急,找大夫的人已经派出去多时了,应该就快来了!”敖登安慰道。
天很快黑了下来,屋里的油灯忽明忽暗无声地跳跃着,接近三更时,小匪们领进一个人来:“小姐,大夫来了!”
仲蠡、琪琪格、敖登几个人迅速围拢到吕炳德的床前。大夫看了看吕炳德的脸色,又用手扒开吕炳德的眼睛借着灯光仔细看了看,接着又按住吕炳德的手腕好了脉,最后说了一句话:“病人是内病又加上外伤,能不能救过来,这要看他的造化了!”
“大夫,有生命危险?还有救吗?”仲蠡急切地问道。
“病人的家人在吗?”
“我是,大夫,有话可直说!”
“我看这个病人原来就心情压抑,时间也不短了,造成肝胆心脾中的内火一直淤积,病人在此之前就应该有头晕的感觉,这是心血不畅的结果!加上这么重的外伤,做好最坏的准备言之不过!”
“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我开两个方子,头一个方子吃三天,见效后再用第二个方子。我能做的仅此而已,其他的就只能听天由命了!”说完,大夫拿出笔墨刷了两道药方:“越快用药越好,你们最好这就派人抓药,时间也是能不能把人救回来的重要一环。”
琪琪格打发走了大夫,立马就派人连夜去买药。此时吕仲蠡唯一的感觉就是时间过得太慢,他恨不得立刻就把药给父亲灌下去,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地过着,天大亮的时候,吕炳德咳嗽了一声,慢慢地睁开了眼睛:“我这是在哪里呀?”声音十分微弱。
“阿爸,我是仲蠡,我在您身边!”
“嗷,是仲蠡。”说完,吕炳德又晕了过去。
当吕炳德再次睁开眼睛时,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的眼光已经散了。他强打精神,伸出一只手,仲蠡一把握住:“阿爸,我是仲蠡,看得见我吗?”
吕炳德的嘴张开又合上,半天发不出声音,最后仲蠡把耳朵贴了上去,才勉强听清吕炳德断断续续的话:“我们吕家是被人陷害了······找出来·····洗清吕家,死不瞑目······”说完,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没有了任何声息。
仲蠡感觉不对,迅速用手按住吕炳德的动脉,已经没了心跳。仲蠡的眼泪再也止不住,父亲安安分分一生,临了得了这么一个结局,这是他万万想不到的,悲伤、怨恨一下子全部涌上心头:“苍天呐!吕家究竟做了什么?遭受这样的对待?”随着他的这声大叫,一口鲜血喷出,身子一歪,恰好被身边的敖登一把抱住,不省人事。
人们忙碌了好一阵,才将仲蠡唤醒,他长出一口气,两眼发直,一句话也没有,不论人们怎么劝解,始终一言不发。琪琪格让敖登照顾着仲蠡,自己来到了锅盖头和黑墨镜的房里:“二叔、三叔,吕家伯父去了,仲蠡一时缓不过劲儿来,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二人听了也很吃惊,异口同声问道:“吕家老爷子去了?”
“刚刚断的气,怎么办?”
黑墨镜沉思了片刻道:“先等等,等吕家二少爷缓过劲儿来,再商量。”
“要不要派人给吕家送个信儿?”琪琪格道。
“现在情况不明,事已至此,吕家晚一天知道此事并不是什么坏事!”黑墨镜道。
三天过后,一支出殡的队伍从这个叫下洼的小村庄走出,吕炳德被葬在了一处面向柳河镇的山坡上,木制的墓碑上写着简单的几个字:先考吕炳德之墓。边上的一行小字写着:次子吕仲蠡立。
这些天的经历,在仲蠡的身上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他的身上也发生了质的变化,二十出头的他,一夜之间成熟了许多,眼角的鱼尾纹更加显示出一个男人的坚毅!
这三天里,该知道的吕仲蠡全知道了,不知道的还有待凭借智慧去搜寻。他没有责怪琪琪格,也没有责怪任何人。仲蠡谢绝了众匪邀他入伙的提议,也谢绝了琪琪格的安乐王府之请,经过细致思考,他决定,去上台,找章嘉头人,在章嘉府暂避一时,上台离柳河镇较远,省上的势力和马占江都还插手较少,比较安全,何况章嘉头人又是父亲最信得过的人。
主意已定,仲蠡便毅然决然地上路了,仅仅带了自己愿意接受的盘缠,单人匹马,迎着高原苍凉的风向着上台的方向消失在了琪琪格和敖登的视线之中······
十一
时节已至仲夏,今年柳河镇的天儿也明显地较往年热,街道的树荫下有不少人在纳凉,直到天完全黑了下来,街上的人们才逐渐散去,一轮满月从东山升起,银色的月光无私地倾泻在街道上,让柳河镇显得安详而静谧。
就在吴四准备上炕休息时,他听到了轻轻地叩门声,“怎么晚了,谁会来呢?”吴四披上衣服来到门前:“谁呀?”
“这是吕家吧?我是从上台章嘉老爷府上来的,有一封信面交德夫人!”来人声音不大,但吴四却听了个一清二楚,他迅速打开门,将来人让了进来,把马顺手拴在了一根柱子上,便把来人带到了德夫人的房门外,轻声道:“夫人,睡了吗?上台有人来!”
德夫人仍没有休息,闻听上台来人了,立马打开了房门:“快请进!”
来人见到德夫人,先施一礼:“夫人,我家老爷让我给夫人宋一封信!”说着,就从怀中取出信来交予了与德夫人。
德夫人展开一看,是仲蠡写的,信的内容很简单,只说了自己现在在很安全,并说来人很可靠,家里现在的情况和母亲要对自己说的话可全部告知来人,让他带回即可!
“我家老爷还好吧?他也跟仲蠡在一块儿吗?”德夫人问道。
来人便按照仲蠡的事先吩咐,一五一十地件事情的全部讲述了出来。并向夫人再三说明,仲蠡已经将老爷安葬,合适的时候再迁回柳河镇。今天的一切切记不要声张,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也不要牵挂仲蠡!
得知了吕炳德已不在人世的消息,德夫人比想象的要平静:“四伯,去弄点儿吃的,安排客人住下。”
“夫人,您?”吴四听完来人的讲述,已经泣不成声,他基本上可以说是看着吕炳德长大的,现在我这无用的老东西还在,;当家的却先去了,他的悲痛是由心底发出的。
“四伯,先不要悲伤,现在还不是悲伤的时候,先安顿好客人。”德夫人是那么平静,平静的让吴四有点儿害怕。
“我能挺得过去,不要担心我,先去安顿好客人!”德夫人知道吴四担心自己,再次催促道。
吴四是老家人了,他知道德夫人的脾气与秉性,此时再不顺从夫人,她可能要发火了,只好带着客人离开了夫人的房间。
当吴四安顿完客人,回到夫人的房间时,德夫人叮嘱道:“四伯,今晚的事,先不要告诉大家,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你也回去休息吧!”
整整一宿,德夫人谁也没惊动,一个人呆呆地在房中坐到了天明······
第二天一早,菊花像往常一样按时来道德夫人房中,打好洗面水,把毛巾放到洗脸盆中后,准备帮助夫人梳洗,可德夫人却像是没有她这个人似得,仍是一动不动坐在那里,菊花突然感到有点儿不对,仔细一看,发现夫人的眼睛布满了血丝,可以肯定是一夜未睡!她没敢惊动德夫人,而是转身出去叫来了吕伯颜,吕伯颜一时搞不清出了什么事,正要斥责菊花,吴四来了,原来吴四也是一宿未眠,只是在天快要亮的时候打了一个盹儿,一睁开眼,他就赶紧来看看夫人有什么要吩咐的。
见到此情景,吴四对吕伯颜道:“大少爷不要责怪菊花,家里发生了大事了,老爷仙逝了,昨晚知道的信儿!”
“你说什么?阿爸去世了?是真的吗?”吕伯颜很吃惊。
“是真的!”吴四便叫来了上台的来人,将事情有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最后还拿出了仲蠡的来信!
一切都是真的了!
吕伯颜放声大哭起来,一边哭,还一边吩咐:“快去买白布和纸钱,今天就把灵堂搭起来!”
此时,德夫人突然发话了:“你想让满世界都知道仲蠡在那里吗?”声音不高,但一下子就把吕伯颜镇住了。
“阿妈,那,那你说咋办?”
“四伯,晚些时候你去镇上买点儿祭奠用品,东西一定要分别到几家店铺去买,不要在一家都买全了,那会引起人们注意,今晚家里人去镇外祭奠一下老爷!菊花,此事不要对任何人说起!”
生活在柳河镇的人们相对来讲还是比较安逸的。这里交通便利、民风淳朴、商业发达、就是不从事商业的人家也有几亩薄田可以养家糊口,百姓安居乐业。因此,这里的人们心态比较平和,处事不极端,民间纷争较少。连续几任县太爷都以官民和谐、民风自然、治安模范自诩。
正是在这和谐自然的表象之下催生了柳河镇的商业繁荣。
“吕家通匪”的风波过后,柳河镇一切又恢复了固有的常态,各家忙活着各家的事情,日子仍如流水一般,不间断地逝去着······
仲夏时节,陈远山带着吕家东去商队的那拨人马回来了。刚一进入柳河镇,就被姚筠带人截了下来,说要将货物钱款全部查扣,陈远山立即报与吕府。
吕伯颜闻听便要去与姚筠交涉,德夫人把他叫住了:“你准备以什么理由要回货物钱款?”
“我要问问,凭什么?说出个理由来。”
“我看还是不必了吧,他自然有他的理由,你是民,他是官。你要非去不可的话,就向姚筠要回货物和钱款的清单吧!”德夫人平静地说道。
吕伯颜仍是不服气,但看着阿妈表情严肃,没再做声便出门去了。约莫过了一顿饭的工夫,吕伯颜带着陈远山和伙计们空着手回来了,吕伯颜没好气地对德夫人说:“被你言中了!姚军说明天详细查点完货物钱款后再给清单。”
“那就等着吧!”
“等着?我才不等呢,明天一早我就去要个说法。”
德夫人没有再理会他的话。而是将陈远山留了下来:“远山,淑康你安排好了吗?”
“夫人,按照事先在家里商量好的,淑康顺利进入了北平一所教会大学‘辅仁大学’,学校在前清的一所王府里,还刚刚建了新校舍,各方面都挺好的,淑康很适应,夫人不用挂念!”
“一年要多少费用?”
“连吃饭住宿算上,一年三百大洋足够!”
“吕家现在还可以承受,他准备学点儿什么?”
“已经选好了,完全是按照她的兴趣来的,学的是文学!”
“嗷,倒是,周先生就曾说过,这丫头有这方面的天赋。”
“学校里有很多洋人教师,说洋文,淑康兴奋着呢!说是一定要把洋文学好,将来帮着家里与洋人做生意。”
“这丫头,心还挺大。本来这些都应该是伯颜办的,多亏有了你,谢谢了!”
“这都是应该的,夫人客气了。”
“快去休息吧,也赶紧回家看看,这一趟时间也不短了!”
陈远山应了一声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