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啥来啥,马占江正在闹心的时候,副官来报:“省上派来的战果督察专员韩专员明天中午到达柳河镇,是不是组织相关人等迎接一下?”
马占江一听省上专员即将到来,一股碌从床上蹦起来:“要迎接,要迎接!快通知姚县长,组织镇上头面人物明天到黄河渡口迎接!”
副官领命而去。
马占江又大叫一声:“勤务兵!”
房门外的勤务兵应声入内,马占江吩咐道:“去鸿宾楼,告诉马老板,明天中午、晚上给我留好雅间,按贵宾标准预备两桌,再通知一下索天响所老板,让他参加!”
勤务兵转身出去了。
马占江还在屋里低着头寻思着:“韩专员?不会是韩瘸子吧!”
说起这个韩瘸子,马占江非常熟悉。此人在前清的时候就已经是步兵统领了,提起韩统领,在青海的两化(化隆、循化)及甘肃的河州当初是人人尽知。此人大名叫韩友德,出身富裕家庭,不爱读书,家里虽然为其请了几个先生,但都因其太难调教而离去。十七岁上就从家里跑出去当了兵,家里就这么一个独子,父母娇惯坏了,根本管不了,最后父母索性由他去吧!当兵后,他作战勇敢,又识得几个字,很快就提了起来,二十八岁就当了步兵统领,马占江也在他的部队中混过。韩友德当兵之后,很快就混熟了一帮弟兄,回民本是不喝酒的,这是******教的要求,但当兵的过着有一天没一天的生活,本着活一天快乐一天的混世哲学,加之他那帮兄弟的熏陶,他染上了嗜酒和赌博的恶习,几年之中,家财就被他挥霍一空,父母一气之下离开了人世。随着官越做越大,他好色的本性也暴漏了出来,家里养着四房太太仍不满足,勾栏瓦舍他是常客,最不能见到的是有点儿姿色的风**人,这样的女人他一见就迈不动步!还是在当步兵统领的时候,一次战斗中右腿被炮弹碎片击中,留下了残疾,现在走路一瘸一拐,必须拄着根棍儿,韩瘸子的外号就这样被人们叫了起来。原本此人是可以当更大的官儿的,就因为其好赌好嫖,影响了前程。但也因他的战功摆在那里,因此现在是二十六师的上校高参。马占江按常理推断,师部现在姓韩的有好几个,但够资历的只有韩友德了!要是他来就太好了······
事实正如马占江所料,审理派来的督查专员正是韩友德。两人在黄河渡口一见面显得格外热情,一身戎装的马占江先是一个标准的军礼:“属下奉命率柳河镇军政人等在此恭候老长官,老长官一路辛苦了!”
韩友德下马抢步上前双手抓住马占江的手:“占江老弟,太客气了,我这是进了柳河境内了?”
“报告老长官,已经进入柳河境内十里了!”
接着,马占江把前来迎接的县府要员和头面乡绅一一给韩友德作了介绍。姚筠本来就与韩友德相识,只不过没有什么深交,此时相见他不等马占江说话,就抢先道:“韩督查也是姚某的老上司,姚某这里代表全县父老预祝韩督查此行一帆风顺!”
韩友德则很热情地与大家互相问候,并没有表示出与他人不同之处。当介绍到索天响时,韩友德一拱手:“有三年没见了吧?索会长这一向可好?”
索天响也赶紧拱手道:“托督查大人的福,都好都好!”
众人正在诧异之际,韩友德道:“我与索会长是表亲,按年纪我得叫索会长一声大表哥才对!”
一句话,打消了众人的疑虑。其实,韩友德与索天响有亲戚关系马占江是知道的,柳河镇的商家一大半儿人也知道,只不过这几天马占江一直为自己剿匪不利而烦恼着,没想起这码子事儿。
与马占江带来的柳河镇头面人物相见完毕,韩友德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的随从,韩友德一行共十个人,出韩友德外,还有一位是二十六师的高副官,另一位是省府的文秘马秘书,再就是七个卫兵,其中一个领头的班长姓祁,祁班长。等韩友德介绍完自己的随员。马占江就热情地招呼韩友德及其随行上马,自己则与韩友德并辔而行,一路上热情地向韩友德介绍着柳河镇的山川地貌、风景名胜,韩友德则是有一句没一句地应和着。
十几里的平川路不经走,一会儿就到了柳河镇。
进得镇来,马占江热情招呼着想让韩友德一行驻到自己的营部,姚筠也搭腔建议驻到县政府,但韩友德沉吟了半晌道:“马老弟、姚县长二位看这样好不好?我与马秘书驻到索会长家里,高副官与卫兵驻马营长的营部如何?”
话一出口,姚筠已经明白韩友德这是主意已定,早就想好了的,于是顺水推舟,应声道:“如此就烦劳索会长了。”姚筠转头对着索天响问道:“这样安排索会长可方便?”
索天响当然乐不可支,连声道:“方便,方便!”
可马占江的心里却没了底儿,这是什么意思?但他马上就反应到“如此对我不利!”紧接着说:“老长官作为战事督察驻到营部最方便了,住到他处会有很大不便吧?”
“占江老弟不必为此事担心,索府的条件比军营怎摸样啊?”韩友德显然不愿意驻到马占江的营部去。
“住到索家,条件可是柳河镇一流的!”姚筠搭了一句,但他马上又感到自己太多嘴,紧接着补充道:“马营长的营部条件也不差!”
“就这么定下吧,我住索家,其他人你安排!我与表兄也是好几年没有好好亲近了,满足老长官这个心愿吧?”
看着事情已成定局,自己此时如果在坚持也不会改变结果,还会使事态变僵,马占江不再坚持了。
于是,韩友德这一行人就分成了两拨住下了。可当天中午鸿宾楼的宴席韩友德是说什么也不出席。理由很简单:“不合时宜!”。还特意吩咐人传过话来“今儿中午饭就在索家简单解决,请大家不要打扰,督察一路劳顿,午后要好好休息一下!”
这更让马占江有点儿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了!马占江原本以为依韩友德的做派,这宴请他定会出席的,可偏偏韩友德就不出席,还住到了索天响的家里,这明明是与自己拉开距离吗?马占江原本有底的心又没了底。没办法,马占江只有先将高副官一行人安排到营部住下,亲自吩咐炊事班准备了一桌丰盛的午餐,自己也屈驾赔了三巡酒后借故告辞,留下了自己的副官作陪,并再三嘱咐一定要陪大家吃好喝好!马占江原本有午睡的习惯,可当天中午,他的睡意全无。韩友德这出乎他意外的举动然他很是担心。想来想去,直到日头偏西了,也没想出个头绪。但马占江就是马占江,看看时候不早了,他悄悄吩咐人在鸿宾楼定了几样上好的菜式准备着,自己则带了个随从来到索府,名义上是探望,实则是察言观色看看韩友德对自己的态度!
马占江一进索府,韩友德就猜到了马占江的来意,他与索天响热情地将马占江迎进了索家客厅,一落座,韩友德就开口道:“占江老弟对我住到索府感到意外是吧?”
“哪里,哪里!我是过来看看老长官还有什么需要马某的地方,再则,作为东道主我也理应尽地主之宜。索会长,你说是吧?”
“那是,那是!”索天响应和着。
“老长官休息的可好?”
“饭后睡了个透!好久没有睡得这么香了!”
“督察大人一路鞍马劳顿,这一觉算是解了乏。”索天响搭话道。
“索会长,晚饭我已经订好了,在鸿宾楼定了几样上好的菜式,都是厨子拿手的,到时让他们送过来?”马占江接话说明来意。但眼睛却一直盯着韩友德。
“刚好,我正要吩咐准备晚饭,马营长就到了!”索天响是只老狐狸,他心里明白,自己要是再把马占江表示给搅了,将来是要倒霉的!所以,他不等韩友德示下就先表明了态度!但他的话又很有分寸,也给韩友德留下了不采纳的余地,这就是索天响!
“那就有劳占江老弟了!”韩友德也感觉到了这一点,心里骂着“这个老滑头”但脸上却洋溢着和善的笑容。
话音刚落,家人来报:“姚县长求见!”
韩友德发话;“有请!”
姚筠是单身一人来的,手里提了两坛互助“义永合”作坊的威远烧酒。他一进门就双手抱拳冲着韩友德道:“韩督察休息的怎么样啊?这一路鞍马劳顿,姚某特意拎来两坛威远小烧,让韩督察解解乏!”
“还是县长大人心细呀!”索天响赶紧接话道。“这酒也有了,菜也齐了。督察大人,今儿晚上我们几人就小酌两杯吧!”索天响看着韩友德道。
“也好,也好!”事已至此,韩友德不好在推脱了。
酒菜摆了上来。四人推杯换盏,话题很快就被有意无意地引到这次战事督察上来,开始时韩友德总是特意回避这个话题,但其他三人好像不领会韩友德的用意,说着说着总会回到这一主题上来。
韩友德没办法,脸上显着十分为难,沉吟半晌道:“不瞒三位,马主席对这次战事十分重视,韩某临行前特意专门做过吩咐,这是其上任以来的第一起战事,一定要查个明明白白再回去复命,否则以后难以服众!韩某这次是重托在肩呀,怎敢不如履薄冰!”
马占江一直殷勤劝酒,不太多问话。但听了韩友德的这一席话,心里更加紧张了起来。姚索二人看在眼里,相互对视一眼,索天响开口道:“督察大人的心情我等明白,但打仗这事儿韩督察最明白不过了,无常胜将军,马营长此次剿匪准备得很充分,这我等都是看在眼里的,土匪太狡猾,这结果是谁也不愿看到的,马主席应念马营长一直忠心不二的情分吧?何况马营长也曾立过赫赫战功,这报告怎么写还要请韩督察示下了!”
索天响的话一出口,谈话就僵住了。很明显,韩友德不愿意在此时深谈此事。
姚筠看到此,明白了韩友德的心思:“韩督查在柳河镇还要小住些日子,今儿个咱们还是饮酒为主,姚某敬督察大人一杯!”
马占江也感到此时谈及此话题有点儿操之过急了,便举杯应和道:“姚县长提得好,我等敬老长官一杯!”
当晚的话题就此打住了,酒至半酣,韩友德现出倦意,姚马二人便很知趣地提出让韩友德休息,起身告辞。
看着二人已经准备出门了,韩友德起身道:“我不送了,二位慢走。占江老弟回去把这次剿匪的经过先写个东西交过来吧!”
“那是一定,那是一定!”马张江连声应和道。二人又客套了几句,出了索家大门,马占江心里七上八下,他忍不住问姚军:“依你看这老韩的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姚筠似乎胸有成竹:“问题不大,老兄要出点儿血了!”
马占江明白了姚筠的意思,但他心里仍是没底:“看韩友德的架势,这次要想平稳过关不太容易呀!”
姚筠嘿嘿一笑:“没有不沾腥的猫,表面文章还是要做的,老兄要沉住气呀,索会长可是玉成此事的关键那!”
听了此话,马占江一下子醒悟了,对呀,这我怎么没有想到呢!一句话点醒梦中人,马占江立刻就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干什么了。回到家里,马占江直接来到三姨太的房间,如此这般地细细吩咐了一遍,三姨太听完之后道:“这事儿包在我身上!方素良应该那里没问题,她刚刚从我这儿离开,老爷敬候佳音吧!”
“别把话说得太满了,此事关系重大,不可大意!”
“放心吧,老爷!她方素良在柳河镇没几个知己人儿!”
马占江有四房太太,这三姨太原本是西宁一大户人家的女佣,有几分姿色,天生的风情万种,又不甘心一辈子做下人,就利用自身优势把主人家的少爷迷得神魂颠倒,很快就与主人家里的少爷勾搭在一起,可是好事不长,这一切都瞒不过主人的眼睛,主人当机立断将其赶出了家门,之后曾在西宁兰州等地浪荡了三年,三教九流可谓什么场面都见过,阿谀奉迎、逢场作戏使其强项。马占江就是在兰州的勾栏瓦舍之中遇到了她,二人大有相见恨晚之感,两人相识没几天马占江就把她收纳了。柳河镇是小地方,这三姨太一直没有用武之地,方素良来到柳河镇后,二人可谓是臭味相投,很快就成了密友,一些体己的话二人也是互不隐瞒。而此时的索家,索夫人去世后索天响未娶,方素良是头号女主人,这些三姨太都是清清楚楚的,因此才大包大揽地应承了下来。
人世间的事情往往就是这样。背着人干的事情肯定是见不得人的,对当事人来讲这是秘密,可越是秘密的事情成功的几率越高!与之相反,堂而皇之干的事情无秘密可言,而这堂而皇之给人展示的给公众看的往往就是作秀,掩人耳目欺上瞒下而已。
其实韩友德一进索宅,方素良就从韩友德看自己的眼光中看出了韩友德是何等人物,爱好什么。自己的闺蜜三姨太一来求情,托自己从中斡旋,方素良就愉快的答应了。同住在一个屋檐下,方素良有的是机会与韩友德接触,她一施展自己的千娇百媚,韩友德就被征服了。
韩友德也是深谙此道的,但索天响这几天一直是与自己寸步不离,两人始终找不到机会。但韩友德也清楚,不给点儿甜头,方素良也是不会轻易让自己如愿的!虽然马占江已经把钱递到了,但表面文章还是要做的,何况眼前的美色已经示意,好歹也要表示一下自己是愿意配合的,只有拿捏得恰到好处,才能将想要的全部得到!
接下来的几天他带着督察人员实地查看战场,找参战的官兵了解情况,还特意找来了一些柳河镇的有头有脸的人做笔录,调查工作可谓是干的有板有眼,弄得整个柳河镇无人不晓其调查之细致入微、无人不晓其工作之努力认真。
然而,调查来调查去,结果只能是一个:“马占江的部队从指挥官到士兵太轻敌!”这个结果对马占江来说可谓是大大的不利。怎么办?拿了人家的钱财就要替人家消灾,韩友德在这一点上是不会含糊的。晚饭过后,韩友德把索天响留了下来,佣人把碗筷撤去,献上了热茶之后,韩友德道:“表兄啊,想必你已经知道几天来调查的结果了,如此上报对占江老弟可是大大的不利呀!”
索天响立刻明白了韩友德的用意,韩友德这是在探自己对这件事情的看法:“占江老弟是您的老部下,战功赫赫,这次纯属阴沟翻船,这个结果我们也是没想到的。”索天响说完眼睛直直地盯着韩友德。
“是啊,太大意了,这不是马占江的做派呀!”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办法补救吗?”
“只能在调查报告上下功夫了!”
得,要的就是这句话!此时索天响的心中早已准备好了一整套说辞,但他仍进一步试探道;“那怎么写这个报告才能让占江老弟躲过这一劫呢?”
“找一个替罪羊!”
“有合适的人选了吗?”
“这要与马占江商量。”
“我有一个主意,能保住占江老弟,但要牵涉到一个不相干的人。”
“说说看······”
任何一个阴谋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高明的阴谋家只是在最恰当的时候以看似不经意的方式表达出来而已。索天响的这个主意可谓是一箭双雕。如果韩友德采纳,他既可以打败了自己在柳河镇主要的竞争对手,又解了韩友德与马占江之困。
韩友德虽然是一句不经意的“说说看”,但索天响却从中读出了韩友德的心理,你不就是有意要我来求你吗?那就如你志愿。因此他决定将自己早已盘算好的主意向韩友德全盘托出:“柳河镇的人我还是比较熟悉的,这里的人做事儿必须要有一个恰当的理由!从现在所知道的情形来说,吕家是最可能给窝阔台匪帮通风报信的。”说到此索天响不再说下去了,他那双眯缝的眼睛紧盯着韩友德。
“吕家,你说的是吕炳德吗?”韩友德显然很吃惊。
这一点在索天响的意料之中:“表兄,实话告诉你吧,吕炳德与窝阔台是儿女亲家!”
“此话当真?这可开不得玩笑,吕家在柳河镇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如果不实,很难收场!”这话让韩友德更加吃惊了。
“表兄请放心,没有实据我怎敢胡说!”
“如果是这样,那吕家倒是最有理由给窝阔台通风报信的!”
一句“最有理由”,让索天响听出了韩友德的疑虑,这是索天响立刻就想到的:“但现在整个柳河镇除了吕家就在也找不到与窝阔台有瓜葛的人家了!”索天响就是这么一个人,要做就把事情做死!
“证据何在?有人证吗?”
上路了!索天响要的就是这句话:“证人是有,我已经将他保护起来了,但要将此事坐实还必须到河汊旗找几个乡民,抓一两个小土匪与吕家但面对质,这样就不怕吕家抵赖!”
找一两个乡民,抓一两个土匪这事儿对掌握着正规军对的马占江来说不是难事儿,韩友德在思考片刻后道:“此事你与什么人说过?”
“仅您一人。”
“好吧,让我在考虑考虑!”
索天响原本以为自己的主意天衣无缝。可韩友德也是个老狐狸,这事儿十之八九是索天响公报私仇,虽然他不知道索天响与吕家有没有恩怨,他也不关心这些,但仅此一点,他就明白了索天响的用意!但韩友德现在最心急火燎的不是查出结果,而是方素良还没让他如愿,这么个可人儿在眼前,好处怎能不沾?
韩友德收了马占江给的好处,马占江心里踏实了些。现在着急的是索天响了,自己的注意多好哇?韩友德还等什么?一连几天,韩友德就是不给出自己的答复。
还是方素良看得明白,他来到索天响的房中:“老爷这几天是不是抽空三合镇,那里有个张家要卖家里的二十亩水田,老爷亲自去看看,出价合理的话咱就买了!”
一听此话,索天响先是一愣,这点儿事还用的着我出面吗?家里派个伙计去看看就行了?方素良这是怎么了?这点儿小事也让我出马!
看着索天响狐疑不决,方素良道:“这个张家好像已经有意要与吕家接触接触,你可不能拖延了,此事派个伙计去,也不能当时就拍板买下,老爷去最合适!家里也没什么大事,不就是韩友德吗?你不在,我们照顾一半天他也不会在意的!
听了方素良此话,索天响觉得有些道理,但还是觉得此时处理的有些与往常不一样的地方,想了一会儿也就答应了,当天下午索天响就去了三合镇。
就一晚,就是这一晚,第二天索天响回来的时候韩友德一切全想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