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渊先生牵引着杨泊安二人入了内堂,松阳学堂的几位先生多次叩门求见,皆被拒之门外,令得杨泊安颇有些受宠若惊,夭夭更是揣着赖皮猫大气也不敢出。
子渊先生见状,倒了两杯茶递给二人,和蔼的笑道:“不必拘束,且安坐便是。”不多时,便有小厮来报,马车已准好,便又带着二人上了马车,直驶出城外,到了松阳观。松阳观观主乃是一位年过半百的老道士,见了子渊先生,不住的磕头见礼,口中连连道:“见过老前辈,老前辈安好。”
夭夭在一旁瞧得目瞪口呆,随口问道:“先生,这位老道士和你一般年纪,怎么却称你为老前辈,岂不是奇怪?”
子渊先生瞧了瞧杨泊安,见他嘴唇蠕动,便收回话来。果然听见他解释道:“夭夭,你要用心去体悟,子渊先生年岁大得吓人呢?”他适才与子渊先生同乘一车,已暗暗察觉这子渊先生功力深不可测。从前见外祖,葛氏几位长老甚至葛春雪时,他都能稍稍感知对方真气潮涌,然到了子渊先生面前,却只觉他真气如江海之广,天宇之阔,却又舒缓淡泊,似有若无,直叫人油然生畏。
夭夭揉了揉脑袋,道:“便如老太爷吗?从前初见老太爷时,还以为他是公子爷你爹爹呢?可不是好笑吗?”
子渊先生回头瞥了瞥夭夭,摇了摇头,道:“你这孩子也是好福气,唉,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扶,天命如此,不可强求。”话音甫歇,手一招,赖皮猫喵的一声落入他掌中,那声音却是极不情愿的。
接着只听子渊先生续道:“却不知你小小少年有何本事,竟能叫这小东西死心塌地的跟随于你?”手一松,赖皮猫跃回夭夭怀中,竟吓得不住打颤。
杨泊安心头一紧,暗道不好,难道子渊先生已瞧出他鲜血的妙用了。等了良久,却不见他续话,才稍稍安下心来,问道:“先生,这馋鬼到底是何物?从前初见他时,一身赖皮,毫无光泽,自喂养它以来,耗尽了身边灵芝妙药,简直比皇帝老儿还要精贵。”
几人已进了一处殿中,子渊先生当中坐在蒲团上,道:“这可不是赖皮猫,它的来历可大的吓人。传闻上古时,有圣人临世,讲经传道,教化世人。昆仑山无底洞中有一异兽,名唤白虎,却不服教化,为祸人间,致令生灵涂炭,浮尸千里。圣人乃出,收服异兽,以为坐骑,尔后为四圣兽之一。”
夭夭闻言,低头看了看怀中乖巧可人的赖皮猫,心道馋鬼除了挑食外,别无他的毛病,这般乖巧可爱,怎可能是什么异兽,多半是这老儿存心诓我,可不要上他当。她心头这般想,脸上未有任何轻蔑表示。却听得耳边子渊先生声音响起,“小女娃子,老朽可不骗你。”眼见得他嘴不动,声音自出,夭夭才不敢有所异想。
杨泊安一直诧异子渊先生为何对他另眼相待,见他正襟危坐,神色端正,心头甚是不解,忙整了整衣冠,叩拜道:“先生,末学后进有一事不明,还请指教。”
“你是我的传人,那是不会有错的。至于其中因果,此时我不必言,届时你自会明了。”子渊先生仿佛明白杨泊安所想,不待他问出,便已回道。接着,又从身侧木盒中,拿出三本书册来,言道:“近些年,我不曾出游,只呆在梵净山静心写书,终于成了这三小册,这几日,你便拿去看看。”
杨泊安接过三小册,最上一册封面写着‘悟道’二字,字体圆润流畅,不似从前见过的子渊先生笔墨,第二册封面上书‘磨道’二字,心头有些诧异:“先生第一册写着悟道,自是勘悟的经义,第二册却为磨道,这磨道乃是何物?”他一时不知何解,也不在意。
抽开第二册,见最后一册封面未题一字,翻开书页,更全是空白,疑惑的抬起头,却见子渊先生抚须微笑,缓缓摇头示意不必多问,便也不敢再行打扰,只正了正身子,再次叩拜道:“谢过先生厚爱,后学末进定当仔细研读,不忘先生大德。”他话音一落,便听子渊先生慈爱的声音道:“傻孩子,难道还不肯称一声师父吗?”
他身子本已缓缓抬起,听到这句话,犹如风雪夜里送炭炉,激动感谢之情溢于言表募地止住身子,又规规矩矩跪下长磕了九个头,口中道:“徒儿杨泊安见过师父。”
“不错,不错,你去吧。”子渊先生摆了摆手,便闭目养神不再说话。
杨泊安这个拜师简直不可思议,直到他走出观中,依旧觉得如在梦中,回过头见夭夭抱着赖皮猫更加不知所措的样子,不禁仰天长啸一声。
夭夭笑着问道:“公子爷,你很高兴吗?”
“嗯,能见得先生一面,已是不敢想象的事,不意更能成为先生门徒,那真是天大的好事。”
“公子爷高兴,夭夭也高兴。子渊先生对公子爷这般好,也不枉从前公子爷对先生拳拳敬重之情了。”
杨泊安不再答话,他虽得成所愿,却终究不明白子渊先生无缘无故收他为徒,一路上想了也不知多少可能性,终觉可笑无稽,时而扑哧一笑,时而愁眉紧锁,惹得夭夭在一旁跟着忧君所忧,乐君所乐。
二人一时无话,不多时便行了十余里,忽听得前方隐隐约约有打斗声。杨泊安静下心来,细细一听,才发觉前方二里处有数人打斗,他心思澄明,好似那群人便在眼前,一招一式全然了熟于胸。只见一男子所使招式颇为熟悉,思索良久,才想起那是他父亲最为得意的一套剑法——青梅剑法。
青梅煮酒,青梅竹马,梅子相思这三招全是青梅剑的绝招,他父亲四弟子中唯有赵飞鸿年纪稍长,功力已有根基,才得以传授青梅竹马一招,至于其余二招则随着他父亲仙去,已然绝世,不意那男子却能使得,如何不叫他惊讶。
然而那男子虽会使得这威势赫赫的青梅剑法,终究限于年岁的缘故,不能尽得其妙,被三人围攻之下,已险象环生,左支右绌,眼见便即中剑,杨泊安大喝一声,口中真气喷发,如一道激流沛然不可挡,汹涌飞进直奔里许,转瞬间化成一道剑气,左右回转,连连嗤嗤嗤三声刺穿围攻三人肩胛琵琶骨,三人虽有不俗武艺,却如何避得过杨泊安这手神妙莫测的紫阳真气。
直至今日,杨泊安才真正显是出破妄境高手的能耐。他一身真气之厚,便是一般五层高手亦不可比,却苦于不熟仙法中玄之又玄的运气法门,全身真气如被禁锢,真正的神通无法施展,是以连二三层高手也可欺之。此时,却因他见得父亲故技,一时心潮澎湃,料想那人与父亲有旧,才打破障碍救下此人。
他一手拉着夭夭,一手捏紧拳头,脚掌上真气陡生,好似要腾空一般,一步四五丈,只两三个瞬息便到了那群人身前,只见打斗已然结束。适才那男子得杨泊安相助,剑势大涨,只两三招间便刺死三人,又回身与同伴合斗一人,对手眼见不敌,哪里还敢应战,立马便逃之夭夭。
那男子见杨泊安二人身形如电,显是深不可测的大高手,又想到适才自己本已落在下风,忽然对手三人遭人暗算,武功尽废,难道便是眼前二人相助,当即抱拳谢道:“适才多谢阁下相助,在下感激不尽。”他眼睛瞄了瞄眼前二人,都是年纪轻轻,男的丰神俊秀,女的美艳如花,端的是一对神仙眷侣。
杨泊安回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耳。兄台武功卓绝,若非对方聚众而上,岂能是兄台的对手,却不知兄台师承何人?”
那男子面上稍露赧色,回道:“说来惭愧,在下学艺不精,有愧恩师威名。”
“兄台何必自谦,我瞧兄台适才那三招剑法颇为不凡,应是当世少有的神功绝技。”
“阁下说笑了,在下不过只学到这三招的皮毛而已,”顿了顿,又续道,“更况相较阁下神妙无方的功夫,在下这些手段直如童子操刀,不足一哂。”
杨泊安摇了摇头,斜眼见夭夭一脸畏惧,显是被眼前三具尸体吓到,心下不忍,揭开话题道:“小弟乃蜀中野人,贱名木易,此乃家妹夭夭,我二人学了几手粗浅功夫,倒叫兄台见笑了。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贱名不足挂齿,在下张敬宗。”
“张兄,小弟正欲前往城中,可否一叙?”杨泊安言罢,不待那男子回答,已引着夭夭在前边开路。
那男子早有结交之意,忙回道:“故所愿也,不敢请耳。”也扶着受伤的同伴,跟在其后。四人慢慢踱步,心头各有所思,不多时便到灞桥,迎面一华服女子飞骑而来,眼见张敬宗长袍上血迹斑斑,忙飞身下马,一脸急色,嗔怪道:“都说一起去,你总是不听。”
张敬宗却恭恭敬敬躬身回道:“草民不敢叫千金贵女身涉险境。”抬头瞧了瞧华服女子,又道,“此地人多眼杂,若是叫有心人撞见,颇生嫌隙,还请回城去吧。”他言语中温柔之意隐晦却又难抑,敬重又添无奈,杨泊安听在耳里,甚是起疑。
那华服女子却募地眼放凶光,恨恨道:“好好好,你总是撇开我,那我走便是了,你永远也不要见我。”又骑上骏马,驰入城中。她自己类似的话也不知说过多少次,每每说出时总是想着他这般绝情以后不见也罢,可一转身便即后悔,从来如此,奈何世事多磨。
杨泊安斜眼旁观,瞧张敬宗眼光柔和不忍,直直盯着远去的背影,呵呵一笑,道:“既然张兄有心,何不追去?”
张敬宗回过神来,长叹了口气,道:“早知终无所为,又何必勉强互相为难。”面上挤出一个苦笑,接着道:“太仙楼吃食冠绝京城,木兄弟不可不尝。就让小兄做东,略表感激之情。”
“若是张兄请小弟吃酒,谈天说地,纵论古今,小弟还可恬不知耻一尝太仙楼佳酿,若是说什么感激之类的话,则小弟便不敢遵命了。”二人相视一笑,大踏步携手入了城。至太仙楼下,只见雕龙画柱,金碧辉煌,比之王公贵族的府邸也不差分毫。
几人才刚入座,便听隔壁桌几个士子模样的贵族书生谈论着,“那小子当真走了****运,籍籍无名,却被子渊先生看中,真叫人艳羡不已。”
“李兄文采风流,名冠京华,比之那小子不知强上多少倍,何必与他计较,没得辱没了自己身份。他日若是叫小弟撞见,必叫那小子出丑不可。”
“是极,是极。”余下诸人随声附和。
突然一人眼瞧着杨泊安二人,揉了揉眼睛,猛然站起,指着杨泊安骂道:“臭小子,原来你在这里。”他话音一起,众人随声望来,瞧见眼泊安都围了过来,当即一青衫绸衣公子指着杨泊安鼻子道:“你是什么东西?竟能叫子渊先生刮目相看?”他已略有醉意,言语中丝毫没了读书人的气度风范。
杨泊安还未答话,张敬宗已先抿了口茶,慢悠悠道:“这位杨公子乃是我的朋友,李梓,你又是什么东西?胆敢指着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