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山来到南方T城,城市的黄昏,已是华灯初上。洒过水的路面,显得格外光洁。T城美得令人眩目,美得醉人。街头欢歌热舞,欢声笑语。男人女人们穿着光鲜整洁的衣服,匆匆而过。一幢幢大厦拔地而起,具有皇家雄伟的气派。从楼项上望过去,城市倒成了一片旷野了,露出无数红的白的灰的黄的屋脊,像开了一家布店,煞是鲜艳好看。楼项下浮起许多种声音,奏响着一支和谐的进行曲。
商场里的商品琳琅满目,应接不暇。乌黑发亮的柏油道上飞驰着甲壳虫似的小汽车,永不停息。气魄雄伟的广场,音乐喷泉此起彼伏,溅起迷人的酒窝。还有那古色古香的书城,将这座城市浓郁的文化气息撒播开来。耸立如云的工厂,四通八达的天桥,展示了一个国际大都市的超凡的活力。
萧山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不知所措了,忽然,他觉得自己有点寒酸起来,他望了望自己那沾着黄泥巴的解放鞋,在这座光鲜亮洁的城市下,显得格格不入。在南方的天空下,他仿若是一颗微不足道的小黄豆。
萧山一下子被红红绿绿的花花世界所吸引,他由衷地感叹道,城里真好,等挣够了钱,在城里买房,把念桃和爹接到城里来,也做一回城里男人城里女人,让自己的子子孙孙都做城里人,在城里读书,在城里工作,再也不会因为是乡下人而被人瞧不起。那一刻,萧山真想振臂高喊:南方,我来了,带着美好的梦想来了……。
萧山开始四处奔波,奔波在高楼大厦下,奔波在车水马龙中。白天找工作,晚上就和衣睡到天桥下、地下通道里。在天桥下、地下通道里还睡着很多流浪者,天当被地当床,他们把旧衣服往地上一铺,就成了他们的床了。他们的吃喝拉撒全在天桥、地下通道里。通道里散发着阵阵的恶臭。
萧山想念桃时,萧山就把钱包里的相片拿出来,那是他俩的合影照。念桃幸福地偎依在他的身上,甜甜地笑着,一头乌发瀑布似的垂了他一肩。萧山细细地抚摩着,回味着,咂巴咂巴着嘴唇笑了。薄薄如刀片般的光芒射在相片上,相片就成了一面镜子,念桃姣美的面容就玲珑凸出,活生生地浮现在镜子里,萧山把镜子缓缓地推了上来,他的嘴轻轻地吻着镜子里的念桃,便再也不肯移动,念桃也温柔地回应着,他们就天晕地暗地吻了起来,缠绵绯恻……。
萧山和念桃都跌到镜子里面,他们到了另一个镜花水月的世界,凉的凉,温的温,烫的烫,思念的火花直烧上身来,火烧火燎,数不清的罗愁绮恨,全关在镜子里了。萧山想,原来,怀念恋人的感觉是这般的温暖、诗意画意。萧山把相片收起了,却关不掉念桃那春天般的笑意。
一个月后,萧山在如意大厦的建筑工地上找到了一份工作,做水泥工兼做搬运工。工作虽然很辛苦,可一想到念桃那甜蜜蜜的笑容,他的心里便充溢着融融爱意,满怀着温柔的暖意,他干活也就干得更欢快了,浑身有使不完的劲。
工地上的包工头叫黄壮志。萧山来的第一天,虎背熊腰的黄壮志就拍着他的头,豪言壮语,小哥们,在这座城市只要你能吃苦耐劳,会有甜头给你尝的,我最初也就是从一名小工做起的,能混到今天,靠的就是勤劳致富,好好干。萧山百感交集地说,谢谢黄大哥,我一定会好好效力的,我想着有一天能在这座城市盖起一座属于自己的房子,把老爹接过来,娶妻生子,安居乐业,让我的子子孙孙都是城里人。
好样的,好小子,男人的骨头都是硬朗的,打不败的。黄壮志竖起大拇指,有志者,事竞成,我等着你能有这么一天。
萧山在这里一天的工钱是30元钱,包吃包住。萧山干这份工作格外卖力,做人也是小心翼翼,连对煮饭的小工都特别客气,整天都乐呵呵的,别人都称他为“笑面星”,因此人缘也就特别好。
在这繁华豪气的建筑屋后,有一座搭起的工棚,萧山和二十多名建筑民工拥挤在一块,夹着汗臭、体味、鞋袜臭,空气显得有点污浊不堪。工棚前有一条河流,工人下班后就往河边哗哗地洗衣服,嘴里的故事也就如同河水一样地源源流长。河流因这个工棚而热闹缤纷,有韵味、有性灵,滋长出许多动人美丽的情愫来。
下班后,吃完饭,工人们满意打着一连串的响嗝,从口袋里摸索出一两枝烟,有时就从耳朵根后取出一支烟来,滋巴滋巴地腾云吐雾。散散落落地坐在河边,赤着上身,蹋趿着拖鞋,抽着劣质的香烟。忧伤时就狠狠地掐熄烟头,对河沉思。偶尔说上一段黄段子,某某女人和某某男人“做”上了,讪讪大笑半天,眼睛就滴溜滴溜转向大街上走过花花绿绿的美女,晃着眼睛眨巴眨巴的,嘴咂巴咂巴地赞赏,啧啧!这妞儿的脸蛋真新鲜,白里透红,细皮嫩肉,像从土坑里刚拔出的白萝卜,白莲藕,洗干净后,水灵灵的。
你看那高高的腿儿,像根细竹杆,走起路来,长发一起一伏,让人春心荡漾,真想上去狠狠地拧一把,咬两口,过把瘾,做个死鬼也风流。我看不像,另有工人搭腔道:我看,像刚从蒸笼里出来的热气腾腾的肉包子,要知道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哟。那我就是条狗,想吃香饽饽哟;呸,蛤嫫想吃天鹅肉,做你的白日美梦,臭美。又是一阵哄笑,一阵唾液,城里人就是比咱乡下人香,连擦鼻涕丢下手巾纸都散发着清香,幽香袭来,令单身汉垂涎三尽,闻香而去,想入非非。萧山和工友们在一起,他从不搭腔,他只是默默地看着流淌的河流,河流绵绵千里,他对念桃的情意也就绵延万里……。
工友们偶尔看到富翁们搂着妖艳的女人从工地旁路过,眼花缭乱地在他们面前晃来晃去,少不了工友们来一番评头论足后,他们会自然流露出一丝鄙夷又夹杂着一丝羡慕一**念,这毕竟是他们真实心性的流露,他们的老婆多数在家里。在这座繁华的城市里,漂亮女人与自己无关。也偶尔会有一二个工人在外面找个女人解燃眉之急,但并不多见,毕竟他们口袋的钞票有限。
工地上也时不时有少数工人的老婆和孩子来看望他们,来了一两个女人,男人们就直起哄:呜呜呜,嫂子来了,今夜大哥可有福享哩,有精彩戏看!咱们去他“窗户”上抠两个破洞,羞死他们。直哄笑得男人脸躁得像个猴腚儿。所谓的“窗户”,其实只不过是用不透明的薄膜、胶布或是布帘一家一家地隔开。这一群城市的边缘人,就以如此半荤半素的方式抒发着寂寞甘苦的日子,也过得有滋有味,色味俱全,显得如此天然而毫不掩饰、做作,具有朴实泥土气息。
来工地的第二个月,萧山的工作干得得心应手,工地里的人也混得滚瓜烂熟,上上下下打成一片。于是,萧山便寄给念桃的第一封信,告诉她一切都好。信末他还画了一朵鲜红欲滴的玫瑰,用红色的油漆将花瓣描红,整封信因这朵玫瑰而栩栩如生,情趣盎然。这个方法是城里人教他的,女人都喜欢红玫瑰,红玫瑰代表着爱情,代表着这个女人是男人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永远镂刻在男人的心版地图上。
萧山的信写得很优美,却让人落泪。信纸的空白处也仿佛有淡淡的人影子打了底子,像一种精致的仿古信笺,白纸上印出微凸的古装人像,萧山和念桃的身影就在信笺里飘来飘去,混合为一体……
可就在念桃生病的那段日子,萧山这边却遭遇了“桃花劫”。
看上萧山的是包工头黄壮志的老婆刘小丫。刘小丫差不多四十岁了,可风韵依旧不减当年,长着一双三角桃花眼,颇有成熟的女人韵味。一双轻巧的腿,精致得像橱窗里的木腿,皮色也像是刨光油漆过的木头。走起路来,水蛇腰一扭一扭的,像模特儿走T台,将男人的眼睛看得铮亮铮亮的。工人们背后给她起了一个绰号:“桃花妖后”。黄壮志包了好几个工地,一天到晚都忙得团团转。小丫如同深闺里的痴情怨女,寂寞空虚,她恨不得找个机会透口气,哪怕是野猫偷吃腥,也比她独守空房守活寡要强。
每当看到萧山挥泪如雨在烈日下工作,光着黝黑发亮的膀子,粒粒的珍珠气泡般争先恐后冒出来,顺着手臂淌流下来,滴到地面,又不断蒸发到上空,彰显出一个成年男人发达雄健的肌肉,她的心中便会泛起千重波澜万重浪涛。
萧山手筋骨鼓鼓地暴露着,攀着铁架猴子般敏捷上去,头努力向上仰着,向着蓝天下的阳光。缩成眩目阳光下的一个小小的黑点,像一只高空中突兀盘旋的雄鹰。阳光强烈的色彩混和着萧山脸上膛红刚毅的色彩,给人一种无与伦比的精神振撼和灵魂深处的感动,有种悲壮的大美。萧山如同一张油画震动了小丫,她突然发现蓝天烈日辉映下的萧山很伟大,他的身躯像钢筋水泥一样坚固地矗立在城市的上空,撑起这个摇摇欲坠的骨架。
此情此景,小丫觉得萧山才是一个真正有血性的男人,是条铁骨铮铮的汉子。
每天看着萧山工作便成了她心中一道独特美丽的风景线,心底一个不可触及的秘密,要是一天没见到他,她的心里便是空落落的,像沉入了无底洞,无精打采的。
那天是周末,因为工程进行得非常顺利,包工头黄壮志破例给工人们放了一天假,他自己也美滋滋地找人打牌去了。工人们走亲访友,到处找地方玩去了,只有萧山一个人呆在宿舍里,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雨的大白嘴唇紧紧贴在玻璃窗上,向里喷着白茫茫的雾气,外头却是一片冰冷与模糊,里面关得严严实实的,仿若开了暖气,分外亲切地觉得房间里有两个人,一个是萧山,一个是念桃。
萧山躺在床上出神地看着念桃的照片,想像着他俩幸福的未来,不禁傻乎乎地笑起来,他亲吻着照片上的念桃,又一同跌进了幻想与遐思中了。
小丫打着雨伞,迈着小巧的猫步,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她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小丫的头发湿漉漉的,袭着一身氤氲的雨气,迎面吹来。萧山感觉自己像淋了冬雨,不禁打了个寒颤。
萧山,还没吃午饭吧,我今天多包了一点饺子,吃不完,这点就送给你吃吧。哦,这怎么好意思了,嫂子,你还是留给大哥吃吧。哼!就别提你那个大哥了,那老东西一天到晚脚不着地,一到家一沾床倒头就睡,根本就不把我放在眼里,这会儿还不知道在哪里疯,或许他在外面早就有野女人,都快把我闷死了。说完,小丫的眼里升腾出火焰般的柔情,她扭了扭黄蜂腰,风情万种地说,萧山,快趁热吃吧,快吃吧,等会儿就凉了。我还给你带了一瓶白酒,吃完了,咱俩喝点小酒热热身子,感受一下家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