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礼越步入迦陵兰港城主街,人流熙攘,有些无所适从。
自幼至今,纵非始终被前呼后拥,但向来不缺打点行止的从人。即便逃离澜洲战场,也一切安排周到有序。如今独处异域街头,堂堂楚王也只得默默回忆在天启阅览的各类游记、趣闻,直到脑海中浮现的记忆画面纷纷与眼前风物对照一致了,才算定下心来。
迦陵兰港城沿海岸修筑,船只来往频繁,泊位停满各处船只,视野之内的海域却不见摩坷舰踪影。沿岸的集市延绵数里,交易繁多,各处方言议价不绝。
集市货品之丰,久居皇室的白礼越也为之动容。稍微旁观几项交易,白礼越便明白,潘所赠之盘缠,足可让他在此坐地起家操纵几项货物专营,又或是挥霍有度,亦能闲居十数年而无忧开支。
或许潘正是以此暗示,盼自己隐姓埋名安度余生,勿添烦扰?白礼越无从求证。
沿市集行走,地势渐高,交易逐渐冷清而货品愈发贵重,交易者衣着考究、谈吐不俗。到了集市尽头,道路沿坡地回折,路边立着一排房屋,门口匾额用几种文字书写了“矗分酒楼”。占尽地利,尽收港城全貌,此处应是迦陵兰极重要的所在。
酒楼门前安置了九块大型木板,分别记录九州珍稀货品供需要求。一眼望去,宛州供货最多,雷州、瀚州次之,而索求云州、殇州奇货的信息却久已无人问津。步入大门,豁然一片厅堂,人来人往,多低语而无喧哗。两扇屏风分别夸张地绘有雷州商会和辰月教徽记,标识着此地实际的控制权属。
白礼越走上二楼,沿扶栏边空位坐下,自然有侍应伺候茶品小食,颇可一尝。
厅堂里端搭着三尺高台,台下执戟者六人,长袍兜帽者六人,负责将客人维持在几丈开外。高台上仅置一华美木桌,正有人在向众客介绍桌上奇货,任由众客询价竞拍。高台一侧墙壁挂满木条,逐条记录即将竞拍的货品名称与日期。细看下,木条材质颜色各不相同,原色与涂白色居多,涂金与涂彩色较少,间中尚有一条乌黑玄铁色烫金字木条。
白礼越饶有兴味观看竞拍,货品固然不俗,更有趣是参与者明争暗斗、欲擒故纵、引而不发,各种奇思妙想化成手段层出不穷。有些是买家亲自到场,也有商家委托业内翘楚代为竞价角逐。利益归属随着竞拍结束而揭晓,伎俩勾当才层层烟幕散去终于恍然。场内客人如同不知疲倦,逐个货品参与,旦夕不休。
一件珍品异地可期以厚币而货,获利胜过集市经营所得百倍。是故厅堂两侧,受雷州商会和辰月教审验过的佣兵长期待聘于此,专为保护人货安返。然而一旦离开迦陵兰港城范围,再难轻言安全。若非有海路便捷,矗分酒楼也不敢盘此营生。
白礼越一住十余天,刻意等候摩坷舰补给完毕远离。矗分酒楼乃港城消息集散之地,自然有各种传言在捕风捉影的神秘包装下传出确凿的事实。
众多传言中,最神秘的当属摩坷舰上的中州船客谋害了泥潍国多名贵族,潘教长亲自抓获并处决了凶手。又有些许宛州客商闲谈中仍然会唏嘘起澜洲战场终于止戈息兵,天启朝得胜班师。
白礼越深为异母兄弟们无可变更的命运悲戚,也更感自身茫然。易学之用能见微知著,却难揭此时心头悲惑。迦陵兰港城人员来往,每个人都似甘为明确的目标奔役一世。虽流于俗欲,却显心意坚决。
不知何应求,不知何所求。白礼越暗地自嘲,莫非到了雷州土地,凡事皆须由辰月教的月神来启示?
恰于此念生时,酒店侍应手捧一份丝绸薄柬,呈到白礼越桌上。
此柬白礼越已见多次,识得乃竞拍客人入场竞价证物,每份柬对应不同货物,持柬方可参与竞拍。逢到奇货,连对应的柬也能在场外被抬到高价。而眼前柬上,赫然绘有乌黑玄铁色木条图样。
白礼越心念一转,已知酒楼有所误会。逐日于此观看竞拍,纯属打发时间待摩坷舰远走。想必酒楼见自己出手阔绰,于寻常竞拍货物又无动于衷,于是认定是以这难得稀有货物为目标,送来柬贴邀请入场,算是笼络陌生豪客送的人情。
正待向侍应解释并无竞拍需求,随手接过柬贴,却见柬上只有“月神法器,未验真伪”几个字。白礼越心生异样,谢过侍应,将柬帖收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