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礼越新结识的几个同龄,尤与华罗最为投契。华罗就居于白礼越对向舱室,位尊仅次于潘。华罗统领泥潍国水军维持贸易,其职位虽不显,职权关键却极重。
华罗也与白礼越倾心相交,介绍了雷州、泥潍国诸多风土人情,尤其泥潍国特殊体制之异。
上古雷州多蛮荒,部落群起,征伐不断,相互严防;中古时封建四起,各国间缺少深山巨壑之隔,依然纷乱侵攻不断。自辰月教传教雷州,经营多年,才算将不同族脉、国别的民众统于约略一致的信仰之下,自此政、教交织,形成雷州独特格局。
几代之后,雷州儿童少年,知晓自身身份时,首先必然是身为辰月信徒,其次才于心中唤起族脉姓氏之尊荣,再次才以某国之民自居。同一信仰下,强国兼并、小国溃亡,乃自然优劣判别,而非为死敌宿仇之搏杀。数百年经营,雷州各国终于得免逐年逐月与邻国混战,土地耕耘者渐众,贸易兴起,众皆兴旺。
而当此时,辰月的教长们拥土纳产,权高势重,再不复传教之初时圣洁高贵令人诚服。国主、领主和耕民们日益觉得辰月教徒口诵崇高之宣言,却多行龌蹉之事,虚伪之情溢于言表。辰月教长、教徒集中财富多且迅速,雷州国民不敢对信仰轻言抵牾,移情仇恨财富,连带着行商贸易之人,也每受歧视。
华罗所在的泥潍国,是雷州乃至九州大地上极奇特的例外。由于地处海港,雷州、澜洲、中州、瀚州交易商贸集中,向内陆方向,一片盐沼带阻隔了开疆扩土的欲望。于是举城之民多从事经商,又或参与相关行当。海上贸易尤为举国之重,海上的安全,也显得分外瞩目。
举国参与海上贸易,国主、贵族的意图,也需举国之力倾注方能遂愿,由此则国民稍有议政之力。泥潍的国主及各项统领,皆由贵族和少数重要城民多重推选选出,以切实维护贵族权益。
华罗多次统领水军,说起此体制,自是抱怨权力分散,军力动员缓慢,兵士无利则不往。若常保胜绩,一切不彰。若军势溃散,必然一败涂地。白礼越却不由自主对比天启朝堂,一人极权固然极易权力传达致立竿见影,然而一旦当位者轮换,往往人事随之更迭,所积累基础极难延续、叠加。
遇到白礼越,华罗可谓得平生知己。虽然自幼与穆、思语等贵族相处,但从未有如白礼越般识见、抱负皆似之人,尚能以中州举措为自己多年疑问尝试解答。一吐胸臆之快,转换为血性男儿的热情,多少令白礼越这以礼为基本的皇族吃不消,却也颇感亲切。
潘曾经提到,尨鱦现于王气之地,白礼越和华罗皆是所指。尨鱦已是极似传说中龙的形象的生物,三者无论如何两两搭配,都是乾卦。固然“利见大人“,所极处也极印证上九之爻“亢龙有悔“。
事后回想,白礼越明白是自己刻意忽视此征象,也无意多虑潘之所言不吉之兆何意。离开中州将过往全数放下,却有缘结识了知己,内心也望如此持续,勿生枝节。
木兰巨舰经潍海过天拓海峡,沿中州进滁潦海,雷州在望。平静行驶多天,一路皆少遇船只,或许也只有此巨舰,能无视风浪莫测。
这天,白礼越正在翻阅舱室中仅有的星命学术书典,渐有与易理所通之悟,舱室突然被嘭地一声推开了门。
竟然是脸色阴晴不定,失却常态的华罗。见到白礼越在舱室,华罗显然如释重负,慢慢回到贯常镇定模样,却稍有惭色。
白礼越知道事非寻常,以静代问。
华罗走进舱室,似乎也费力整理一番头绪,最后却只说出不得要领几句话:“舰上有人投毒,死了三人。思语也中毒昏迷未醒。”
白礼越闻言陡觉头皮发紧,牵动双耳轻轻颤动。同时更产生直觉般的明悟,华罗如此惊慌来他舱室,见到他又放松,自是判定他不是凶手,卸去怀疑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