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礼越心中一震，泛起难言的滋味。欲要回避，却已被逢君看到。
逢君唤了一声“白先生”，原先背对的圣女转身看到白礼越，只是微笑示意。
白礼越不得不走近，问道：“圣女可见凯吉执事回来？我该去收整行装，以备启程了。”
逢君却劝住白礼越：“先生且留步，圣女适才提出了有趣的问题，我正要回答，正好请先生一起参详。”
不待圣女阻止，逢君已经续道：“圣女和白先生可知，在九州某地有一山地村落，久受山洪困扰，村民们不堪其苦。后来，恰逢有智者考究山水地脉途径此处，亲入山川探察后做出设计，并重金请得一群河络工匠，修出了主、副二条分洪的渠道，用闸门予以控制。”
“河络的工艺乃九州之冠，水渠的效用立即改变了村落的命运。山洪中时常携带出山体蕴藏的一些晶石矿物，水渠停用时，村民们能从中拾取不少，到乡、县市集换取更多粮货。”
“村落里的灾害变为财源，这超乎所有村民预料，为了保证水渠运转，每户人家依次值守闸门、维护水渠。更设下警示，标志是以主渠或副渠排洪。”
“有一次，一个青年值守水渠，忽值山洪爆发，水势凶猛。青年心中感慨，如此水量，若无分洪渠道，村落必要大受其害。正要打开主闸放水，青年突然愣住。远望去，主渠内有五、六名孩童无视警示，正在渠内玩耍。青年猛一阵心跳加速，手也颤抖不休，连忙移步到副渠闸门。可是当他正要开闸放水，却见到副渠内也有一个孩童，背着小筐篓在捡拾成人们遗漏的些许晶石矿物。”
逢君一气说到此处，稍作停顿，问道：“请问圣女和白先生，若是你们身处那个青年的境遇，会如何决断？”
圣女已听得入神，此时见问，呢喃道：“主渠那么多孩童，副渠只有一个孩童，但是主渠的孩童无视警示玩耍，副渠的孩童是知道警示在帮着家里劳作，若不开闸泄洪，整个村落又要遭遇洪灾，这如何是好。。。”
逢君见圣女之状，微微一笑，转视白礼越。
白礼越凝视逢君，面容不改，轻轻点头，一起等候圣女思索答案。
圣女又思虑了一阵，甚至不自禁走动徘徊，终归难决。陷入到无法决断的境地，自然生出些许恼怒，忿然道：“这是逢君先生编出来刻意为难人的吧！世上又怎会有如此巧合。”
逢君静静回答：“此事发生于二十七年前，设计水渠的，是龙渊阁游历九州的使者。此事后来于龙渊阁得知，把情形还原到青年打开水闸之前，展开了无数次争议和讨论。九州最具智慧的群体对此已纠结了无数遍，但至今悬而未决有二十七年，也仍未敢有定论。智者们放开心神与智慧，大胆猜度荒虚之神的创世、盘鞑天神和谷玄的命运交汇、明月和暗月的运转秘密，却对此一个小小水闸的取舍，无从定论。”
圣女显然受到震惊，若说辰月教近几百年来对雷州有深远的影响，但与龙渊阁对整个九州大陆自创世以来就产生深远的影响，完全不可相提并论。
逢君又道：“拿这个问题请教二位，是想说明，无论自视多高的人，总是有解决不了的问题。我们或许只是不同水渠中玩耍或谋求目标的孩童而已，怎会知道山洪何时向我们倾泻而来？”
圣女想到自己此前的言语，赫然领会到逢君言语中泾渭分明的意味，不由得脸色发白，转身离开了。
逢君目视圣女走远，转向白礼越：“白先生勿须挂怀，圣女身份特殊，但毕竟还只是个年轻女子。生而优雅，自然希望更多人倾慕。若是于普通人家女子，这也是令人喜爱之处，但身为辰月教圣女，自视过高却是大碍。”
白礼越隐隐觉得逢君是因为自己恰好出现，才特意与圣女生分，但不愿于此多言，只是拱手行礼：“受教了。但不知道二十七年前山洪爆发之时，先生是在当场么？”
逢君似乎毫不意外白礼越会有此一问，回道：“这当然是编出来让圣女明白道理的故事，岂会当真。龙渊阁担负着维护九州大地运转的重则，又怎会成天纠结此等细枝末节。”
白礼越对逢君的回答未置可否，续问：“这样的局面只有二种可能，要么立身局外，祈求一生不要遭遇这样的权力，也或许自己也成为他人的取舍。要么，也只能身居其位，代天意而决断。”
逢君赞道：“楚王不愧是皇极经天派占星应天命的人选，果然不会甘愿沦为别人局中的棋子。此等抉择，任何瞬时的决断都是合理的。一放到深思熟虑的前提下，逼着人压低对自身和人性的评价再做结论，反而寸步难行。”
白礼越并不惊讶逢君知晓自己身份，道：“应天命之事，无非是皇极经天派编造的故事，用于分化天启朝廷，先生不应提起。”
逢君嘿嘿一笑，很是狡黠：“楚王既不肯相信我适才所言的山村只是编造的故事，为何又如此咬定占星的往事就确是一个故事？会否是过于偏执而不愿触及真相，还是即便看到山洪将至，也不愿开启水闸？”
逢君说完便拱手离开，白礼越却回味良久，明白逢君并非仅是在点醒圣女，也是同时在点醒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