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华山,古道苍茫,数骑雄骏静待。
来人一主一仆,正是之前求卦之人。
“大人,小王爷的消息前天就出来了,那老道士看着光鲜,您那家传的玉珏也太贵重了,如此就给出去了。要不要……”
威武护卫话中有话。
“胡闹,把老夫当什么人了?一块玉而已,就当老夫借他吉言又有何不可。身外之物,计较作甚,咱们速速赶回长安!”
护卫讪讪认错。
众人汇合,马蹄提转,落叶飞黄,直奔长安!
此刻天色渐暗,那贵人送出的玉珏,却正在小道士张宝手中上下抛飞。
秋风萧瑟,野旷天低,小道士兴致却是不错。
“哈,没想到这老道还挺上道的嘛,这东西起码应该值个几百贯吧!赶明儿跟着图南去城里,把这玉佩卖了,大家都直奔小康之家啊!”
之前在郭家集,那突然蹦出来的野道一番狗血真言,差点没把他笑尿了。以前只在电视上看过或者网上看人恶搞过,没想到还真有人这样拐人的。
不过那老道士虽然没有在两人面前讨到好,但是也没有其他多余动作,只是转身就飘然远去。而小宝也不敢真个对人家怎么样,他这些年跟师傅虽然算命的本事不咋滴,但是教他的几手把式倒是勤学苦练,一身本事也算是小有所成了,隐约觉得这道士只怕没那么简单,不敢造次。
意外大收获之后,小宝便收了摊子,回转观中。
心情畅快之下,只觉得这从前总觉得人烟稀少的荒凉的古代景色都好看了不少,转过前面的一片枫林,便是牛头山,山上牛头观,便是这些年来的安身立命之所,虽然靠着官道,但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着实香火淡的紧,而且师傅年年日日都精神不济,说是老病缠身,师徒俩只得有机会便去那郭家集上摆摊算卦去。
想到师傅,小宝忽然又想起了久远不见的往日家人,两个世界仿佛梦幻一般,分不清楚。
看着近到眼前的红枫,小宝心血来潮,忽然唱起了歌来。
“秋风无情,吹落叶飘满地。”
“流水无情,像东去的涟漪。”
“请别再哭泣,那伤心的歌曲。”
“当枫叶再红,我会回来看你!”
“这样说,那样说,说三十多年前的一个晚上十点多,女老师……”
不过唱着唱着,词就跑了,根本记不住歌词。不过他也不在意,继续大声哼哼哈哈的喊叫,路上还有几许赶路的人,听了也听不懂,只是奇怪的看着这个奇怪的小道士,他也不甚在意。
就在他哼哼哈哈的乱唱小曲的时候,身后不远处却有一辆马车缓缓而行。
刚开始听到他唱歌,马车窗口帘子掀了起来,露出一个轻烟黛眉的小娘子来,朝着歌声飘来的地方看了看,又缩了回去。
“小姐,好像是个小道士!这是哪里的乐诵吗?听着不像啊。”
那唤作小姐之人,一身白色齐胸襦裙,略显瘦削,身姿飘逸,不过就算是坐着,也隐约可见身材。只是脸上围着一栏纱巾,看不清容貌。
“确实不是,估摸着应该是哪里乡俗俚曲吧。”
正在这时,小宝已经念起了那说唱部分。车里主仆二人听了,那小姐是微微皱眉,那丫鬟小娘子却是笑了起来。
“刚才曲儿还不错,怎个忽然就变得这般难听了。真有意思。”
那小姐却不说话,心中忽然地冒出一个人名来!
小宝哪里知道胡乱吼了一嗓子黑蝙蝠中队,会给人带来如许困扰。
转过枫林,官道边上有个约莫十几丈高的土石小山,长得有些像牛脑壳,正朝着官道,两根“牛角”之间一条简陋的石阶直通山顶,石阶尽头,林木交错间伸出半个檐角,风一起,一串紫色的八角风铃叮当做响,山下偶有吵杂飘到这里,一个打滚似的便散干净了,进不得观里去。
小宝转身上了山,身形正落在后面马车上的二女眼中。
那小姐不知何时已经将眼睛露出窗口来,她眼神极好,看着小宝拐角进了观中,只有那檐角的风铃摇摇晃晃。
然而忽然眼前隐隐有光,不知不觉竟然泪如泉涌,不可遏制,顿时将旁边的丫鬟吓坏了。
“小姐,你怎么哭了?是风沙进迷了眼吗?”
扶着窗帘的青葱玉指赶紧松开,帘子合上,眼泪顿时便止住了。
“怕是遇到高人了!记下此处,改日遣人来访一访!”
小姐轻轻叹了一声,嘱咐道。
“高人?”
丫鬟不明所以,轻轻嘀咕了一声,又掀开车窗回头看去,马车不知不觉竟然已经走了好远,那小山坡早已埋没在野岭夜色之中。
身后发生的一切小宝自然无从知晓,他高高兴兴的哼着歌回了观里。
不过两进的小小院落,前面大堂供着三清祖师,后面便是静室厨房等居住的地方。
恭敬的给三位圣人上了香,便扯着步子向后面走去。
“师傅,师傅,大丰收啊,今儿个遇到大主顾了!”
一边走,还一边将那玉佩拿出来晃,生怕人瞧不见似的。
后院中庭,一名清癯老道正闭目打坐,面容枯瘦,安静异常,周围连虫鸣声都听不见。
小宝这般大喊大叫,自然突兀的紧。
老道士睁开眼,额下三须抖动,轻呵道:“一天到晚没个正形,练功也不踏实,就迷上这财货了。何物,将来为师看看。”
小宝不以为意,献宝一般把那玉佩递了上去:“师傅,你看,这玩意妥妥滴值不少钱啊,咱们这几年挣的估计都没这么多,赶明儿把它当了,给您瞧瞧病,也好改善改善咱爷俩的生活。说不得,还可以把这观里修修,给四彩她们援一援……”
“哪来的?”
小宝正滔滔不绝的唾沫星子乱飞,老道士却是神情冷淡的打断了他。
“啊!放心师傅,你徒弟我虽然不怎么中用,但是也不会去做那打家劫舍的丑恶勾当,这是今儿个一个当官儿的来算卦给的卦钱。”
老道士颜色不变,只是淡淡的将玉佩放在了身前,道:“雕龙画凤,皇家的东西,价值连城,就算是为师亲至,也不一定有这个缘分得如此卦资,你那点微末修为,哪里承得了如此气运,说实话吧!”
小宝顿时丧了气,被人抢怪总是没面子的事情,当下便将白日发生的事情一一与师傅说了。
老道士听了之后脸色微变,不过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吩咐道:“这玉佩你收好,切不可卖了,日后或有用。你且去烧茶,少顷有客到。”
说完便继续闭目打坐,不再言语。
小宝不明所以,不知为何今天师傅也神神叨叨的,只得将东西收了,去厨房烧水去。
金乌已落,玉兔西升,一声清凉道破牛头观长久的宁静。
“贫道麻衣子,路过贵宝地,天色已晚,不知可否借宿一宿?”
小宝听着声音便跑了出来,到得前堂,师傅正将那借宿的老道士引进门来,就在三清像前的蒲团安坐。
“你……”
一声惊呼从小宝嘴里蹦出来,来人不是别人,正是白日里那“抢怪”的白发道人。
“还不去上茶来!”
师傅一声喝,将他惊呼打断,他赶紧去厨房端上两盏茶来,然后站在一旁。
“贫道麻衣子,今日忽然到访,唐突之处还请二位道友勿怪!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师傅答道:“麻衣之名,如雷贯耳,山野道人云鹤,劣徒张宝,还未得门墙,无有道名。鄙观浅陋,道友暮夜到访,不知所为何来?”
之前那什么借宿之语只不过是麻衣子的扣门之言而已,这观主倒也直接,径问来意。不过这徒弟名为张宝,却是少有奇特。
麻衣子闻言却是一动:原来是他!心中顿时有了计较。
“原来是道兄当面,失礼失礼!不想道兄原来隐居修行于此,难怪难怪!实不相瞒,贫道今日已与贵徒市井相逢。”
云鹤道人微微颔首示意已经知晓。
麻衣子继续道:“今日贸然到访道友,实为那陈家哥儿而来!不知那陈家哥儿是否也是道兄弟子?”
云鹤道人回答道:“乡邻之交,与他识了一部《道德经》,几许文字数算而已,算不得吾门弟子!”
麻衣子一听,顿时喜上眉梢,道:“实不相瞒,贫道遍游三山五岳,只为寻得一有缘弟子传继道统,今日一见那陈家哥儿便觉得大有缘分,实想收其为门下弟子,然则粗观之下似有道友在前已然开灵,所以前来问询,若真是道友弟子,便只能作罢了。”
云鹤道人微笑道:“能承道友大统,天下间不知有多少子弟趋之若鹜。道友能看上图南是他的气运,道友若能说之归于门下,做为邻里,贫道也是乐见其成。”
麻衣子含笑稽首:“道友谬赞!如此多谢道友成全了。”
说完从袖子中摸出一物,黑中泛金,不知何许材质,形如罗盘,巴掌大小,繁星刻画,宛若银河印上,隐约流转不息。
“此物乃本门秘宝,占星罗,可寄魂藏神,往来虚空而不坠,便送与这位小道友,日后两家还当多多亲近走动!”
那东西一看就不是凡品,绝对价值连城。站在一旁的张宝早已惊讶莫名,嘴巴张得可以塞进俩鸡蛋,不知道说什么好。
云鹤道人眉头一皱,骤然沉吟,然而那麻衣子道人却是依旧含笑看着他,没有半点收回去的意思。
尴尬半晌,云鹤道人才语带疑惑,道:“道长如此修为,当是无缘不动。既然如此,这重礼便算劣徒此生福缘生受了。小宝,还不谢过麻衣道长!”
听到师傅吩咐,张宝手足无措的接过这占星罗,恭敬的朝麻衣子行了个大礼:“多谢道长赐宝,日间多有得罪,还请道长恕罪恕罪。”
麻衣子笑了笑,不多做解释,只是笑道:“无妨。云鹤道兄收得佳徒,难怪连陈家哥儿如此福缘深厚之人也舍得,羡煞,羡煞。”
云鹤道人不想谈论这个事,转而问道:“道友怎地如此事急?以道友如此修为,贫道虽在山野也能闻道长功德仙名,霞举之路,千年可期,为何如此急于传下道统?”
麻衣子苦笑道:“道兄隐居于此,不知世间大事。自玄奘取经东返,佛门更炙,所谓白莲降世,花开八方。如今佛门大昌,而近年来仙音日趋杳杳,几近虚无,我道门子弟是如坐针毡。李氏皇朝,号继道祖之统,如今也翻天覆地,成了武氏天下,说不得大劫就在眼前,未雨绸缪,未雨绸缪啊!”
云鹤道人回道:“原来当真如此,多谢道友解惑。多年未曾出世,想不到世间变化如此之快!”
说完又道:“既如此,此间事了,便不留道友了,想必道友是一刻也等不得了,不过陈家孤苦,还请道友多多照拂一二。”
麻衣子笑着回道:“多谢道兄!如此重要之事,自当后事善了。贫道已决定日后道场,便在这华山之下,当不至不虞!”
“如此,道友请了,祝道友此行顺风!”
“请!”
来的快,去的也快,可见麻衣子对收陈图南真是相当重视。云鹤与张宝两人送出大门,只见他脚步微顿,一个闪眼便到了山脚,再一个眨眼便不见了踪影。
而目睹这一切的张宝此刻内心竟是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