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山别苑坐落在半山腰上,山路弯弯曲曲,但不颠簸,那些不知道多少年岁的参天大树在寒风中显得无精打采,倒是一路的枯叶踩在脚下发出的“沙沙”声为这无趣的冬天增添了一点生趣,为这无声的旅途平添了一点气氛。
不知道走了多少路,在转过一个急弯后,一幢别致的木屋出现在一片幽静的竹林中。院外粉墙环护,院内山石点缀,院门高挂着“汤山别苑”的匾额。入了门便是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只见古木葱茏,奇花绚烂,一带清泉从这古木奇花中泻于石隙之下。数步之遥,木屋便在眼前,木屋的设计很是独特,临水的卧房直伸入温泉之上,这口泉宛若小湖,水雾缭绕,香卧如置于仙境。
入夜,独孤烨和着内衣躺在温泉里,岸边散落着喝空的酒壶。胡慧青将古琴放在飘窗上,燃起香炉,时有时无地拨动琴弦,是想起了什么?还是想忘掉什么呢?
独孤烨渐渐困了,只有在她身边,他才能放下所有的戒备,或许这世界上,最容易取他性命的,就是她了吧。困了,思绪就飞远了……
一三八零年,那一年独孤烨十八岁,他自幼无父无母,从小生活在抚镇司的黑屋里,那里只教一样东西,那便是杀人,久而久之,杀人成了他唯一的特长。无牵无挂,没有欲望,没有目标,他没有感情,下手快、准、狠,无所畏惧,好像这江湖没有他不敢去的地方,没有他不敢杀的人,很快他成了锦衣卫里的翘楚。但这一切,在一三八零年的正月,都变了。
正月里的京城总是热闹的,即使在晚上,大街小巷也挤满了兴高采烈的人们。
“嗡”皇城的宫门开了,走出了一个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脸上没有一丝笑容,甚至连眼睛里没有一点生气,众人的欢乐与他好无关系,他的眼中任务,做完了这个任务,他就可以好好的睡上一觉了,明天会如何?明年会如何?似乎都没有什么所谓,因为只是去杀不同的人而已。
大门紧闭,丝毫看不出有过年的气氛,院子里随风飘来的竟是阵阵磨刀的声和武人粗鄙的吹牛声……
“咻”独孤烨赫然立于大院中央,像一个恶鬼。
围坐在院墙下的众人大惊失色,纷纷亮出了早已准备好的武器围了过来。
放眼望去,刀、枪、剑、戟、斧、钺、钩……十八般武器样样皆有,家丁、护院、打手、门客、武师、私兵……行行当当一应俱全。
“你们中有做棺材生意的么?”独孤烨面无表情地问道,“今夜我准备留他一条性命,让他发笔横财。”
众人看到来得仅仅是个后生,吊着的心一下放下了,爆发出一阵阵骂娘声,嘲笑声,喊杀声,甚至是欢呼声……
“大过年的,来的就是客,锦衣卫小兄弟有话好商量。”一位矍铄的老者从众人中缓缓走出,呱噪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了。
“老先生,年逾半百已该知天命了,为何逆天而行呢?”独孤烨略带惋惜地说道。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不如小兄弟放老朽一条生路,我等今夜便离开京城,这一屋子的古玩珍宝就留给你了。”
“多谢了老先生的一番好意了,我只有两个爱好,杀人和睡觉,早点杀完你们,我就可以早点回去睡觉了。”语气平淡到让人窒息,独孤烨环视着所有人,眼睛里没有一点感情,似乎这些人已经是一具具尸体了。
“哪里来的疯子,先吃老子一刀!”黑夜中闪出一道亮光,一把九环大刀劈风而来,九道金环叮叮作响。
“嚓”的一声,“当”的一下,人群一阵哗然,九环大刀坠落在独孤烨的身前,连着手腕,而独孤烨却似乎从未动过一般,他的刀依然在鞘中。
鲜血狂飙,飞溅到了独孤烨的脸上,他并不擦拭,黑夜中,这张脸显得是那么狰狞,让人窒息。“‘苏州金刀’刘一刀原来也是个徒有虚名之辈”。独孤烨的眼睛闪过了一丝失望,他究竟在追求着什么?是武学的交流?亦或是搏命的快感?
只见刘一刀捧着断臂蜷缩在那儿,是那么痛苦。独孤烨缓步走向他,“上头的命令是,只留一人。”寒光一现,身首异处。
“你们一起来吧?或许还能杀死我。”独孤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已然没有表情,似乎说的是别人的生死,也许他这一生追寻的仅仅就是解脱。
众人骚动了。
突然四条银蛇直刺独孤烨的眼、颈、胸、腹,剑招凌厉,剑气凝于剑锋,可见这四人身手不凡。但独孤烨更非等闲,不避不让,拔刀俯身横扫,抢攻四人下盘。这种玩命似的打法出乎了四人意料。四人提气跃起,又同时向下直刺,意在直取身形未尽的独孤烨。
剑招将至,看似避无可避,独孤烨的脸上却扬起了一丝微笑,他硬生生地凌空转身仰面,脚尖点地,向后跃起,快如鬼魅,手起刀落,“嚓”,似乎只是一声,但地上却多了四把连着手腕的剑。
“梅、兰、竹、菊四把君子剑,我收下了。”又只是一道寒光,四人应声倒地,独孤烨杀性大起,脸上露出狞笑,“一起来,一起来,让我更加愉悦吧。”
“疯子!”
“凶神!”
“恶鬼!”
……
人群开始惊慌了,恐惧了,骚乱了。
在恐惧面前,是没有侠义、尊严和公平的,寒光四起,每个人眼里射出的都是疯狂,那是想置人于死地的疯狂。
独孤烨的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容,他享受着临近死亡的快感,或许他真的想死了,因为他活的就像一部机器,一部杀人的机器,他只会杀人,但他厌烦了,对这无聊的世界厌烦了,对没有心跳的自己厌烦了……
死亡的气息遍布大院,丁丁当当,金属的撞击声不绝于耳,这样的骚动,百姓们就不会被惊动吗?当然不会,因为此刻,这户大宅的百米范围里的人早已被清空,黑压压的卫兵水泄不通地包围着大宅,摩拳擦掌,准备随时冲进去。
三炷香的时间,院子里安静了,只有两个活人,一个是独孤烨,一个是瘫倒在地的老人。
独孤烨如血人一般站在院子中央,喘着粗气,浑身是伤,他差一点就成功了,差一点就离开了这操蛋世界。
看着一地的尸体,他怕了,这条无间的地狱之路到底还有多长,他并不怕去地狱,让他恐惧的是这沿途的“风光”……
突然,里屋里跑出了一个少女,那一年她十五岁,她眼里噙着泪,并未哭泣,恐惧让她忘记了悲伤,而愤怒又让她忘记了恐惧,她拔出匕首,向他划了过来。
独孤烨呆住了,这坚强的少女像一股清泉流过他的心房,尘封的感情被打开了,是欣喜还有人活着?是惊讶这少女的勇气?还是别的什么感情。
刀锋贴面,武者下意识的避让,一道伤痕从额头直至左颊,并不觉得痛,他笑了,他看清了她的脸,借着微弱的亮光,是那么美丽……
少女并打算就此停手,匕首直直刺向独孤烨的胸口,这一次,他甚至都没想躲闪。
忽的一个人影闪出,戴着半遮面的金龙面具,高手!来得迅疾如电,无声无息!
这是独孤烨第一次见到金龙,只见那人左手“啪”的拍落少女手中的匕首,右手顺势接住,猛地刺向她的心窝……
死亡是那么近,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等再睁开时,她已经在独孤烨的怀里了,而他的背上却插着她的匕首。
“你想抗命吗?”新来的人淡淡地说道。
“是!”独孤烨不假思索。
“斩草需除根,你知道留下她的后果吗?”
“我和她的命都在这,你们想拿几条命来换?”
独孤烨散发出强大的气,那不仅仅是杀气,此刻,他只想保护这个女孩,保护自己的心。
新来的人退让了……
第二天,独孤烨被赏赐了一把宝刀,晋升为八刀之一;汪烨当上了奉銮进了得月楼;那个老人——胡惟庸被定了谋反罪,午门斩首了,连累了三万多人一起陪葬;老人的女儿被贬为妓,进了得月楼,她叫胡慧青。
不知睡了多久,琴声停了,他醒了……
“又要到正月了。”她感伤地说道。
“是啊,十二年了。”
“你爱我吗?”
“爱!”
“可是我们并不能在一起,那样太自私了。”
“嗯。”
“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会怎么办?”
“我会等你回来的。”
“如果我不回来了呢?”
“我会去找你的。”
“找不到了呢?”
“……”独孤烨无言以对。
胡慧青趴在古琴上睡着了。
独孤烨轻轻走进木屋,走到她身边,看到了那坛虎骨酒和未饮尽的酒碟,她醉了。
他轻轻地为她盖上被子,失神地望着夜空,这个夜晚有点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