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死了,罗文正知道了,葵公子知道了,王寂惺在回页尔山后也知道了。王寂惺是在离开唯心镇不久到的页尔山,阿赖耶自然又是“功臣”。木下三郎嫌弃阿赖耶放了些烟子,说那是狗臭屁,阿赖耶大师踹了三郎几屁股。
葵公子外出巡山,不是大王叫她巡山,因为她就是大王。欧阳素青热情接待“回头浪子”们,好茶好果款待,阿赖耶不喝茶也不吃果,偷偷溜去酒窖。王寂惺问起羊刃,欧阳素青说还未归来。王寂惺这才想起,自己与同伴虽有耽搁,但走的是“天路”,羊刃和众道长还在山坳里风餐露宿呢。
葵公子在将近午饭时分转来,她笑得就如向日葵,依旧肤白如玉,婀娜窈窕。素青立刻摆上珍馐,葵公子邀客入座,问了旅途之苦,谈了一路见闻。
葵公子对王寂惺说道:“王公子风采如故,平添了些刚毅的神色,看来颇有收获。”
王寂惺道:“大头领派人接我回来,不会真是想行‘禅让’之举吧?”
葵公子嫣然一笑:“君无戏言!”
王寂惺无奈地摇头,心知对方绝非如所说。虽然他想借助页尔山的力量为自己的亲人和薛月报仇,但他并不乐意当“匪首”,不是每个人都惦记“上进”。有的人是无才而“上进”,有的是有才而不“上进”,王寂惺属于后者。
王仙儿一直盯着葵公子不说话,葵公子早就瞧见了,于是先开口问道:“姑娘去而复返,可有找到‘金刚灵玺’之主?”
“找是找到了,但是并没有用,主家说所谓灵玺不过就是块烂石头,可笑你们竟然还供奉起来,当成了宝贝!”王仙儿这话说得很呛,好像在热油里撒了一把花椒。
葵公子仍是笑盈盈的,不慌不忙地说:“有没有用还要看情况,这灵玺给了你,自然是块烂石头,但在我页尔山这里就是无价之宝。”
王仙儿蹙眉道:“怎么讲?”
“哟,这事儿可是我页尔山的机密,姑娘你一个外人……我就不方便说了。”
王仙儿倏的一下站起来,脸冷艳得似雪莲。
“既然我王仙儿是外人,那就不打扰你们‘内人’说话了!”说罢拂袖离席,绊倒了一杯好酒。
“素青,送王姑娘到客房休息。”葵公子吩咐道。
木下三郎见王仙儿愤然离席,也跟着去了。
葵公子道:“这王姑娘在江湖中有个名号,叫作‘十呆’,王公子可否知道?”
王寂惺本想去将王仙儿唤回来,却被葵公子这句话给拦住了,王寂惺只好说知道。
“还真是名不虚传,再有,她那跟班儿还挺有意思!”
“跟班儿?”
阿赖耶醺醺然插嘴道:“她说那小胡子人妖!”
“哦。”
葵公子离席拉王寂惺坐到她旁边,王寂惺倒有些不好意思,他已经闻到她身上的香味。王寂惺显得局促,脸突然红了。
葵公子殷勤劝酒,又为王寂惺夹菜,接着说道:“王公子,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你的仇人,当今的皇帝,前两天死了!”
“什么?”王寂惺表现得十分惊讶,但实际上对他来说,皇帝只不过是个模糊的形象,即便在无数个夜晚被王寂惺诅咒,皇帝仍然是个符号。
“王公子如今可以舒展一下拳脚了。”
王寂惺没有去怀疑葵公子消息的真假,因为对王寂惺来说,皇帝死与不死区别不大,那人永远都高高在上,不可触及。下令抄家杀人,确实得到了皇帝的同意,但王寂惺不大能狠起心来恨那狗皇帝,因为整个事件的完成还需要进谗、挑拨、栽赃、领命、挥刀等多个行动的配合,到最后皇帝那句判定生死的话已经不代表皇帝自己的意愿,皇帝已经被周围的人绑架。所以,有时候王寂惺觉得皇帝很可怜,他的死没什么值得庆幸的。
“怎么?王公子似乎并不高兴?”
“皇帝虽死,奸臣尚在,刽子手仍然逍遥法外。”
葵公子道:“我页尔山就是要杀光那些奸臣!”
阿赖耶笑道:“你一个女娃娃,打打杀杀的不像样子,还是找个人家嫁了得了!”
葵公子脸皮发烧,啐道:“鬼老头儿,还想不想喝酒!”
王寂惺忽道:“阿赖耶先生非要我回来。”
葵公子道:“你回来他才肯留下。”
“原来如此。”
葵公子又说道:“等过几日,我便张罗将这山寨大位传给王公子。”
“头领真的愿意?”王寂惺悄悄朝一边挪了挪座位。
“当然愿意,只有这样,阿赖耶大师才答应留下来。况且,即便我让位与你,众家兄弟还是听我的。舍一个虚名,赢一条好汉,这买卖值!”
王寂惺道:“头领倒是坦率!也就是个傀儡,不用动脑子,少了许多操心。”
葵公子嚷道:“王公子好见外,一口一个‘头领’,还是叫我‘葵公子’吧。”她把纤纤玉手搭在了王寂惺肩头。
阿赖耶道:“女娃娃,这笔买卖你指定是赚了,这小子是个宝贝,油水儿多着咧!今后你纵横天下、一统九州都靠他啦!”
葵公子对阿赖耶嗤之以鼻,接着翻了个白眼。葵公子心想王寂惺确实不凡,但究竟有多大的“潜力”也不好说,他就像一块浑身褐色的石头隐隐透出些翠,押注在王寂惺身上无疑是“赌玉”。不过话说回来,葵公子现在更看重阿赖耶的能力。伏藏大师的名头可不是空的,有了阿赖耶等于是拥有了一座无尽的宝库。
这场宴,葵公子、王寂惺和阿赖耶饮至三更方散。王仙儿和木下三郎在寒冷的山头站了半日半夜,实在受不住,也分别回了房间。欧阳素青早已安排收拾妥当,大家都住得舒适安稳。
其后一月,王寂惺就在山上“休养生息”,等待羊刃和众道长来山。葵公子积极谋划着皇帝驾崩后的战略,准备采取更加主动的措施。阿赖耶自得其乐,逐日在山间优游嬉戏,同山里的猴子都混得熟了,葵公子请他去接应羊刃,他也不肯。王仙儿一直心神不宁,九木岭的事如何能叫她放得下?
一月之内,王仙儿没有闲着,除了多方打听消息,还将页尔山闲置已久的藏书阁用了起来。页尔山的藏书阁在后山千佛窟内,是最为干燥的地方。阁中藏书千万,颇多古籍,是历朝历代积攒下来的,什么《吕纯阳修仙真法》、《灾劫类要》、《武侯降乩辑录》、《古法酿造》、《古今神异志》、《瞿昙心诀》等,五花八门,亦真亦假,很多闻所未闻。天缘凑巧,王仙儿在藏书阁找到一本《李唐秘闻》,书中讲述了李唐王朝的一些大事,多与正史不符,包括“酆都鬼门”被妖道开启一节,难辨真假。
九木岭之事虽然急切,但却束手无策,王仙儿的头上仿佛悬了一柄利剑,每日忧心如焚。王寂惺与木下三郎陪着王仙儿在千佛窟翻看古籍,寻找关于“酆都鬼门”的线索,幻想着找到一二法门。
王仙儿在一本佛经上见到关于“无间地狱”的描述:
诸有地狱在大铁围山之内,其大地狱有一十八所,次有五百,名号各别,次有千百,名号亦别。无间狱者,其狱城周匝八万余里,其城纯铁,高一万里,城上火聚,少有空缺。其狱城中,诸狱相连,名号各别。独有一狱,名曰无间,其狱周匝万八千里,狱墙高一千里,悉是铁围,上火彻下,下火彻上。铁蛇铁狗,吐火驰逐狱墙之上,东西而走。狱中有床,遍满万里。一人受罪,自见其身遍卧满床。千万人受罪,亦各自见身满床上。众业所感获报如是。又诸罪人,备受众苦。千百夜叉及以恶鬼,口牙如剑,眼如电光,手复铜爪,拖拽罪人。复有夜叉执大铁戟,中罪人身,或中口鼻,或中腹背。抛空翻接或置床上,复有铁鹰啖罪人目。复有铁蛇绞罪人颈。百肢节内,悉下长钉,拔舌耕犁,抽肠锉斩,烊铜灌口,热铁缠身。万死千生,业感如是。动经亿劫,求出无期……
王仙儿看罢,汗毛倒立,不知“鬼门”之后是否就是如此情形?父亲在那边定是受尽了折磨。
“嘿,这书有趣儿!”三郎笑逐颜开,手里捧着一本泛黄的古书,细看书名,乃是“香艳拾遗”,书页间还有让人脸红耳烫的画像。
王仙儿抢先夺过书来观看,不看则已,一看“惊”人。起先翻到一副画儿,貌似两个人纠缠在一起打架,由于印刷不太清楚,仙儿辨认了半天,一双淫笑着的眼睛在摩挲她的脖子。直到看清真相,王仙儿火红着脸将书扯烂,朝三郎劈头扔去。
“色鬼!”
王寂惺拾起撕碎的书页,摇头叹息:“可惜了这古董!”
在藏书阁的日子,三郎看了许多香艳故事,王寂惺找出许多历史掌故,王仙儿在《李唐秘闻》里读到了关于“鬼门”的记载:
隋大业初,方士误发“鬼门”,群魔降生,兵燹不断,以致民不聊生、千里无烟。自晋阳兵起,风水轮转,太祖李渊与“鬼酋”盟,遂得阴兵之助。诛王威,杀君雅,兵发长安,挟持杨侑,人皆谓之天命,实不知乃妖魔功绩。渊称唐王,立杨侑为帝,明年,“鬼酋”惑宇文化及,杀杨广,渊寻登极。秦王世民屡谏阴兵之过,渊弗悦,疏秦王。秦王遂召策士问计,中有一人名南宫明德,献除魔之计,秦王纳言,遂……鬼门受印,镇、伏、监……终被清剿,“鬼酋”亦入瓮就擒……
这段记录有缺漏,无法得知李世民到底用了什么手段封闭了“鬼门”。整个内容离奇怪诞,完全颠覆了人的认识,简直有些荒唐可笑。王仙儿本来可以置之一笑,但当她看到书后面有关袁天罡墓葬和守墓一族的文字,心情又凝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