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正午,王寂惺方悠悠醒转,睡梦中的挣扎浮现在脑海中。眼见窗外大明,遂艰难起身,屋里屋外竟没有了薛月和小白师兄的身影。王寂惺哈着白气,看着院子里半融的积雪,心下十分失落。白雪皑皑,远林茫茫,果真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茕茕孑立,浮萍漂泊,还确如“孤家离群子,独望寒林雪”。正自胡思乱想,一阵笑语狼鸣从几块高大的怪石后传来,薛月和小白师兄出现在王寂惺眼前。薛月拎着两只肥大的野兔向他晃了晃,笑道:“小白师兄一出手,五脏庙就有了香火啦!”小白师兄呜呜了几声,好像很高兴。
王寂惺心中一暖,傻乎乎地笑起来。薛月解下头戴的护耳系颌皮帽,抖了抖上面的雪,定定地看着王寂惺,嗤的一声笑了:“长毛瘦猴儿,这把刀借给你。”说着把手上的短刀递给了王寂惺。寂惺十分疑惑,随即自悟,道:“我来给兔子剥皮。”
薛月笑个不停,调侃道:“你还是先给猴子剥皮吧!”
王寂惺脸上发红,却没人看得出来。由于很长时间没有梳理,他满脸的长胡子混合着泥垢,又同散乱的头发粘在一起,皮肤也不是原来的颜色,再加上衣衫褴褛,简直便是托钵行乞的叫花儿。
薛月道:“猴儿先除去这副臭皮囊,用这短刀割断烦恼丝,再入我‘送客拂尘’汤中煮上一煮。”
王寂惺愕然道:“什么意思?”
薛月嫣然一笑:“屋后有温泉,猴儿先去洗洗吧!”
原来在木屋背后有一眼温泉,长年活水不断,薛月的师父曾为此泉赐名“送客拂尘”。薛月将她父亲穿过的衣裳给了王寂惺,说道:“等你洗完就可以开饭啦!”寂惺绕到屋后,钻进一圈怪石中,果然有一眼汤泉,热气腾腾,好不暖和。他心里自忖:“怪不得此处温度高于别处,好个所在!”半个时辰之后,王寂惺梳洗完毕,杂毛长须尽皆剔除,换上一身猎装,却掩不住骨子里的书生气。“送客拂尘”功效神奇,寂惺自觉手脚复暖,气血充盈,精神为之大振。
薛月张大了嘴合不拢,只见王寂惺高鼻隆准、面色白皙,目修广似青莲花,唇鲜润如频婆果,衣带当风只差一把百折扇,皓齿微启便有两句游子吟。虽显瘦弱,却别有风神。
“猴儿好皮相!”薛月不禁赞道,“这位相公,好像河南侯公子!”
王寂惺呆了呆,说道:“姑娘说什么?侯公子是谁?”
薛月脸露羞赧之色,叫道:“开饭啦!”
晚间,王寂惺再次向薛月感谢救命之恩,并问及走出寒林之法。薛月道:“此处寒林甚为宽广,妖魔野兽隐伏四处,我在这里幽居苦闷,难得看到活人,你就留下来给我压寨吧!”
寂惺听后暗叫不好,可心念一转,才觉出薛月又在打趣,想到:这姑娘说话全无顾忌,言语间隐隐有话本戏曲的影子,可真有意思。
薛月哈哈大笑:“猴儿莫怕,我逗你呢!这林子进来容易出去难,我却有办法,不过你得陪我住上几天再说。”
王寂惺笑道:“才子佳人,风花雪月,小生求之不得。”话刚出口,便觉唐突,但瞧着薛月并未生气,也就安下心来。
薛月道:“这林子看似生长自然,却暗合阴阳五行之术,要想出去必须找对门路才行。”
王寂惺奇道:“姑娘也懂阴阳五行之术?”
薛月自豪道:“我师父可是道术宗师,曾传我‘三宫五意阴阳之略’和‘太乙遁甲六壬步斗之术’,屋外那些奇石,便是我……我师父布列的阵法,寻常野兽妖怪没法子进来。”
王寂惺追问道:“敢问尊师名讳,真有那么厉害么?”
小白师兄忽然狠狠叫了一声,把寂惺吓了一跳,他回过头,只见这匹白狼龇牙咧嘴地瞪着他,身上直起鸡皮疙瘩。
“我师父断霜道长神通广大,当年游至寒林时偶遇我们一家人,师父见我可爱,于是授我武艺道术”,薛月道,“他老人家潇洒自在,不拘礼法,在前朝便已归隐江湖。”
王寂惺惊道:“前朝?那他老人家到现在岂不是人瑞了?”薛月听罢大笑。
说话间,夜已深沉,二人你言我语,渐感困倦,不知不觉入了梦乡。一屋之内,不管男女,不分****,尽皆安然。
王寂惺梦到自己回到了延福州老家,老父亲怒不可遏,伸手就要打他,而母亲就在一旁求情。他流着泪跑出家门,倏忽进入北风狂笑的寒林,他看到尸林怙主在他身边翩翩起舞。突然间头上乌云尽散,天光大明,他慢慢漂浮起来,逐渐升入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国度。虽然无人告诉他这是哪里,但他心里却明明白白现出三个字“多罗国”。他记得不止一次进入这个梦幻的国度,所有的事物都那么真切:这里的国民不事劳作,土地长有“地肥”,自然而熟,民自取食,取而复长,长而复取,如此不竭。“地肥”甘美,气候宜人,国中随处可见摩尼珍宝,人民安隐快乐,没有灾害和纷争……
屋内的篝火慢慢减了势头,墙上露出的怙主画像显得十分诡异,王寂惺仍在“多罗国”内遨游,薛月也睡得很沉,而小白师兄却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