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天,王寂惺都去同一家酒馆喝酒,虽然他身上脏兮兮的,但因为那公子哥卜安替他存了酒资,所以也能畅饮无阻,只不过都被酒保安排在角落里。这日,王寂惺依然是泡在酒坛子里,酒馆老板还是冷肉就冷酒品味生活,一只苍蝇照例从东飞到北。突然,大街上嚷乱起来,不久,一队队禁军从酒馆门前跑过。几个行人慌忙进来避让,那店老板便问发生了什么事,有人悄悄说道:“好像是皇宫昨夜丢了国玺,皇上震怒,千牛卫今天全城搜捕呢!”
“看啦!还抓了老人小孩,和尚也没放过咧!”
众人正在窃窃私语,不防几个花钿绣衣的千牛卫破门而入,大家都着了慌,一齐变了脸色。那几个军爷瞧见王寂惺衣着古怪、神情异常,料定此人可疑,于是抛出铁链,要将王寂惺锁走。
王寂惺毫无反抗,任人捆绑,酒馆老板本要劝解,却禁不住被吓得双股战战,不敢出声。其他人都好像受惊的小鸡,魂儿早丢了,趋着墙壁站立,生怕被军爷们多瞧上一眼。
千牛卫带走了王寂惺,同时也带走了三两银子、两只烧鹅、一壶酒。酒馆老板赶紧烧了三炷香拜谢关二爷,幸得保全性命,损失也不甚大。
王寂惺坠在铁链上,一路踉踉跄跄,不断有人被捉了拴进这个前途堪忧的队伍。被逮捕的有老弱妇孺,有僧道娼丐,还有鸡鸭鹅鱼,有金银铜铁。这是一个热闹而丰收的队伍,行进着亢奋和冤屈,“割麦人”挥舞着权力的镰刀,不停地收割田地里的“熟麦”。
“寂惺老弟!你怎么也被抓啦?”
王寂惺朝前一看,一个老爷子正向他招手,竟是济苍先生。
“闭嘴!”啪的一声鞭子响,济苍先生惨叫了起来,身上的单衫被鞭子劈裂了开。
王寂惺从混沌的酒国中惊醒,眼睁睁看着济苍先生被鞭打得佝偻了身子,同一条锁链上的海潮小和尚泪流满面,呜呜哭泣。一股热血冲破了百会穴,他忽然惊雷般叫道:“王八蛋!欺负老人算什么!有本事来打我啊!来啊!”
几个千牛卫先是一愣,随即凶神恶煞地抖开鞭子,雨点般打在王寂惺身上。鞭及之处,若火灼烧,王寂惺全不遮挡,直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然而越是疼痛,心越安定,王寂惺忍不住笑出声来。军爷们愣了,见他不哭不闹反倒笑了起来,就如受到了侮辱,鞭打得更加疯狂了。
“咄!贼囚根子!”一个不知哪儿来的虬髯大汉忽然抓住了鞭子,轻轻一拽,便将一名禁军掀翻。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只见那大汉玄衫赤膊,黑面纹身,似座铁塔一般,极其雄壮。
那大汉虬髯倒竖,豹眼圆睁,喝道:“滚!贼厮鸟!老子看不惯尔等如此嚣张!”
这变故突如其来,打断了军爷的雅兴。谁也不敢相信有人胆敢在虎口拔牙,丘八们可都是骄纵惯了的,岂能忍受冒犯?一队千牛卫立马围了上来,个个拔出钢刀,高叫“拿贼”,势必要将这黑汉子就地正法。
虬髯大汉仰天长啸,声如狮吼,立时摆定下盘,使出一套“兜罗绵”掌法。其手粗大嶙峋,却宛转自如,绵软柔韧,游击似蛇,全是阴柔功夫,但掌力内透至骨,中掌之人便重伤不起。
那虬髯大汉在空中画了个太极,一推手撞倒了近身的几个禁军。大汉从禁军身上摸出一大串钥匙丢给了被锁的百姓,大家立刻互相帮着开了锁。须臾,大街两头都涌来了大队千牛卫,先前躲在暗处看热闹的闲人都没了踪影。
济苍先生激动地道:“壮士高姓大名?这下可连累你啦!”
那壮士一腔豪气,大声道:“在下羊刃,老先生休要这等说!”
王寂惺此时半瘫在地,衣服上血迹斑斑,他精神恍惚,仿佛看到了菜市口的热闹景象:刽子手用鬼头刀斩去了一家数十口人的世间烦恼,围观的人们在拍手欢呼,几只羸瘦的土狗舔舐着地上的鲜血,圆溜的脑袋在冰冷的行刑台上打转,弥留的目光下降到人生最低的高度……
羊刃忽大喊道:“大家分散了逃啊!”
一语惊散鸟兽,三拳打开活路,被捕百姓穿巷逾墙,纷纷逃离。刘济苍和海潮赶紧扶起王寂惺,朝一个小巷奔去,可是为时已晚,众官军已封住退路,几个未及逃走的无辜百姓已惨死刀下。
情急之下,济苍先生吹须瞪眼,喊道:“阿赖耶你个臭蛤蟆,刀架脖子了你也不救一救!”
阿赖耶没有反驳,因为他根本没听到,此时,这三脚金蟾正舒适地躺在药铺的柜子里,身下垫着红色的枸杞,肚皮已吃得滚圆。
羊刃收掌为拳,凝神迎敌,双拳如暴风骤雨般横扫狂擂。数把千牛刀四面砍来,他却毫不顾忌,只是一味浑打,身体中伤多处也没反应。他护住王寂惺等三人,力排刀山,气慑当场,好些禁军被打得吐血在地。羊刃越战越酣,赶来的千牛卫也愈来愈多,眼看寡不敌众,情势危急。一小队弓箭手已经就位,羊刃终于左绌右支,更无法再应付飞来冷箭。弓箭手张弓搭箭,蓄势待发,眼看几人难逃厄运。说时迟,那时快,几枚冷镖忽然飞到,所有弓箭手应声而倒,弓脱箭逸,但还是有一支箭射中羊刃的大腿。羊刃一把拔出箭头,竟毫无痛苦神色,仍然奔走自如。
顷刻间,又是一阵镖雨袭到,禁军们连连后退躲避。一个缁衣女子飘然而至,风神俏逸,正是王仙儿到了。王仙儿拉住海潮的手,海潮拽着刘济苍的手,刘济苍扶着王寂惺,几个人力战突围。济苍先生回首喊道:“壮士快走!”
那羊刃暴喝如雷:“好!我断后!”
几名禁军的手臂被羊刃折断,痛得呼天喊地,壮士羊刃见王寂惺等人撕开了包围圈,他便且战且退,在后护持着四人逃离。千牛卫人数虽众,但多为贵胄子弟,一群酒囊饭袋,实在没什么战斗力,泰半花银子走后门忝列金吾,整日价酒色不绝,淘渌坏了身体,全仗着千牛卫那身儿狗皮威风,自己的人皮却穿不出世。
军爷们挫了锐气,萎靡不堪,一个官长模样的千牛卫挥动马鞭,怒不可遏,对手下兵丁严厉申斥,令少数人救治伤员,其余继续追缉。
王仙儿领头狂奔,暂时摆脱了搜捕。羊刃在最后叫道:“且住!”王仙儿闻声,这才缓下脚步。王寂惺和刘济苍都已气喘吁吁,一个脸儿惨白,一个脸儿通红。羊刃三步撵上,低声道:“各位莫要乱走,且随我来,自有去处!”远处忽传来大队人马杂沓的脚步声,王仙儿等来不及多想,只好跟从羊刃速速撤离。
壮士羊刃前行引路,弯弯绕绕,不知不觉竟朝着千牛府衙行去!王仙儿暗叫不好,急忙呼喝羊刃,未及回应,前方暗巷走出个人来,花钿绣服,俊朗不凡,腰悬千牛刀,却是个千牛备身郎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