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上,因为龚邦清讲了两个晕段子,李莲青轮番敬酒,一席人喝得开心。
宴席快结束时,廖承海出来上厕所,李莲青忙跟了出来。刘大明见他两人喝了不少,怕两人下楼有闪失,忙跟了下来。
两人方便时,李莲青仗着和廖知县关系不同一般,又带着一点酒意,于是直截了当地对廖承海说:“廖知县,能不能请给区小平打个招呼,把我们龙潭警署的洪峰调到局里?这家伙管治安,搞得几个保长闹情绪要罢我的工,哑得我没办法搞事,我这里庙小了,供他不下。”
廖承海不知道洪峰是谁,淡淡问了一句:“哪个洪峰?”
李莲青只得实话实说:“洪司令的少爷,才从军队转业回来的。仗着来头硬,一口一个律法,一口一个公正,不讲一点大局。”
廖承海一听,不屑地瞪了李莲青一眼:“你是让我当好人还是当恶人?要我当好人,我倒可以一说。别人巴结洪司令还来不及,你倒要我当恶人。你这个死鱼脑壳,叫我怎么说你,你就不会自自己动动脑子?”
廖承海这话本来是在点醒李莲青,不想李莲青喝高了,没过脑子,一句话脱口而出:“一个退职的将军,不过就是个死老虎,有什么好威风的?”
廖承海一听,无名火起,抽出正搂裤子的手甩手打了他一巴掌:“混账东西,你胡说八道什么呀!”
廖承海这一巴掌打李莲青茅塞顿开:不是毛腊柳的主意不对,是我自己说的角度不对。这种场合,不该引用她的语录,应该奉承洪司令,大加赞扬洪峰一番,然后请他将洪峰推介给区小平。自己正是因为不能容忍洪峰犯上,自己这话恰恰又是犯上之言。是呀,老子怎么就没有想到既调虎离山,又当一回好人呢?李莲青死得快,活得快,立即反应过来,抽了自己一个嘴巴,赔笑说:“对不起,是我喝得高了,说错了话。”
刘大明阴在外面,听得里面这两巴掌,吓得躲得远远的。心想,如果李莲青出来知道我偷听到了刚才这段对白,必然找我出气。
看到廖承海出去,李莲青看着他的背影,摸着脸上刚才挨过廖承海一巴掌的地方,突然感到万分憋屈,涌出两行泪来,一边洗脸,心里一边骂廖承海:伪君子,老淫棍,现在你是爷,老子是孙子,你放个屁都是圣旨!有一天你落在老子手里,看爷怎么收拾你这个龟孙子!圣人也有犯错的时候,你正面点拨一下我会死吗?
李莲青出来,见客人都下来了,走到自己的车边不见刘大明,扯起喉咙就喊,刘大明这才慢慢走过来。
刘大明上车才拿到方向盘,李莲青狠狠地训了他一通:“你死哪儿去了,怎么不管点事?领导都下来了,你没长眼啊?让领导等你,你不是要出我的洋相吗?”
刘大明心想,你今天受了两场气,冲我发虚火呀?但不敢说,只得赔笑说:“才方便了一下。”
李莲青听他提到方便,更恼火:“你个杂毛,懒牛懒马屎尿多!”
刘大明心想,你挨了廖知县的巴掌还自己抽嘴巴,我挨你两句骂这不算个啥,还是赔笑。
车到乡公所,刘大明见李莲青送客时已经走路在打歪,所以李莲青送完客上楼回房间时,刘大明忙过去搀扶,谁知李莲青一把推开了他:“我没醉,谁要你扶?不信你问问龚邦清,看我醉了没有?”
龚邦清情知李莲青今天是借酒浇愁,喝得高了,因为李莲青并没有透露心里憋着什么事,所以他也不便问,闻言笑一笑,自回房间去了。
李莲青歪歪扭扭扶墙而走,回到房间,连房门都忘记了关,三两步歪到里间床上,趴在床上抽泣起来。想我李莲青从零开始走到今天,受了多少侮辱和欺凌,付出了多少心血和努力,这是为什么呀?为什么?不就是为了对玉帝的一个承诺,为了洗刷前生世人泼在我身上的脏水,要正我一个清名?为什么前路这么遥遥,这么艰辛?
刘大明悄悄跟在李莲青后面,听得李莲青哭得昏天黑地,本想进去捏个开水瓶出来帮他到食堂里打点开水来,又怕进门。后听他哭得几次都是岔了气,一口气好像回不来了,心下害怕,又不敢离开。本想去叫龚邦清过来劝劝他,转而一想,李莲青是极要面子的人,便是他身边的红人龚邦清,李莲青也是应该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所受的委屈。
刘大明正犹豫间,听李莲青半天一口气接不上来,忙轻手轻脚进来,来到房门外小声喊了两声“李乡长”,劝道:“李乡长,今天洪峰锤你的桌子,廖知县打你耳光,你我知道你受了天大的委屈,你就当我是个垃圾桶,向我吐槽一番,或者当我是他们两人,打我几下,你一口气顺了,心里一舒坦,就好了,别这么吓我。我也惹你生气了,是我不好。”
李莲青一口气转过来,一翻身,睁眼看了一下刘大明,大叫一声:“我的妈呀,你知道了什么?你懂个屁呀!”
刘大明闭上眼睛,准备挨揍,谁知再看李莲青时,李莲青白眼一翻,口吐白沫,人事不省了。
刘大明刚刚二十岁,哪里见过这场合,又不敢叫人,也不敢送他到医院,忙到办公室打钱金桂的电话。
钱金桂和白玉兰见了个面刚刚回到家里,接到电话大吃一惊,一时既不敢让刘大明叫医生,也不敢惊动任何人,脑子一转,接着就打金芙蓉的电话,说李莲青“双目紧闭,瞳孔正常,脉搏也有,不烧不冷,只是口吐白沫,呼唤不醒,好像中邪了一般。”问她李莲青是否有这样的病史?
金芙蓉问了钱金桂李莲青发病的原因说:“我的妈呀,这是急火攻心,得的是失心疯啊!”
钱金桂问要不要送医院?
金芙蓉说不用送医院,你出来,我开车来接你,我们两人去一趟。
钱金桂说我们要多久才能到啊?这么长时间他能挺住吗?
金芙蓉说,没得性命之忧。你要刘大明守在那里,千万不能动他。
金芙蓉从贺贤宝手上拿了钥匙,接了钱金桂,遇路开得飞快,到龙潭时,只用了一个多小时,将近九点赶到。
金芙蓉一到就对刘大明说:“今天的事你谁也不要说,辛苦你了,你可以休息去了。”
刘大明如释重负,谢天谢地,终于可以交班了。
金芙蓉支走刘大明,立即对钱金桂说:“姐,莲青受了委屈,一口气憋在心里,你和他沟通一下,说不定就没事了。我在外面,你不用怕。”
钱金桂大着胆子进房,扯张纸巾帮李莲青擦去了口边的白沫,掐了掐他的人中,附在他的耳边小声说:“莲青啊莲青,你以为没有人治得了你?来了个洪峰,杀杀你的威风有什么不好?他是在为你树形象,促你走高,是诤友啊。你没有唐太宗的胸怀,就受不了魏征的炮轰,这也正常啊。廖知县对你是凶了点,他也是为你好啊。有多大的事,你怎么气成这样?我是金桂,你醒醒啊!”
钱金桂正说哩,孰料李莲青翻了一下眼白,啊呀一声吐出一口血来,又晕了过去,吓得钱金桂忙起身来,两眼泪汪汪地望着金芙蓉:“姐,怎么办?要不你来试试?”
金芙蓉一想,青哥每次遇到为难之事都是这个跷跷板解决问题,这次我也试试看,于是小声问钱金桂:“那个跷跷板你放在哪里?”
钱金桂说就在床底下。
金芙蓉就床底下拉出跷跷板来,扯几张纸巾擦了灰,回头就前厅桌上拿了一个碗,就地上一磕,捡个碎碗尖角在手,一面对钱金桂说:“姐你怕看就到外面。”
钱金桂不敢看,就站在门边,恰好背抵着外门。
金芙蓉进来,朝李莲青耳中轻轻吹了两口气,脚踩着跷跷板首先轻轻地唱起了《跷跷板》——
跷跷板,板板翘,一头下落一头高,要得越翘越翘高,选择对手很重要,一心只想自己高,须防对手把板抛。若是对手把板抛,越高越摔死翘翘。
见李莲青没反应,金芙蓉又絮絮叨叨地说开来:“洪峰不是你认定要结交的人吗?你不是说他是因为与你志同道合才选择来龙潭帮你的吗?怎么驾驭洪峰?白哥跟你献了个周帝驭马的计策,但现在没有管用,是这样的吗?你给他们设了五万块钱这么高的门槛,没想到他们两场抓赌就完成了任务,你拿捏洪峰的计划落了空。这不是你的错,是你小看了洪峰的能量不是吗?柱头和戥子是你请来的,他们怎么成了洪峰的死党?因为他们原来就是死党,这你是知道的啊。上次为黄贵平的事洪峰梗你之后,肖杰钦出计,叫你拿他的兄弟开刀,捏洪峰的软处。你应该想到洪峰必定要为兄弟出头啊。你是低估了他的脾气,不是吗?有能力的人必然有脾气,这很正常啊。洪峰不是真心帮你,用得上为黄贵平的事梗你,为马波的事锤你的桌子吗?我听说前朝皇帝章帝,朝堂之上都破口大骂娘西逼打大臣的,他打的人都是他认为最亲近的人,被他骂的人次之,而且挨打的人必有官升,挨骂的必成候补啊。所以章帝一朝,大臣们都以在朝堂上挨打挨骂为荣啊。廖承海打你一下,他是器重你,当你是自己的人呀。官场之上,哪个表面光鲜的背后不是有一部血泪史?想想你从狗崽子奋斗到今天,你受了多少委屈和煎熬?你什么没有奉献过?洪峰锤你的桌子,是警醒你,他是为执法,为你摘黄牌,为你升迁扫清障碍。廖知县打你一巴掌,是点醒你,是把你从迷糊中唤醒,他是抱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心态为你着急。他们都是真心实意支持你扶持你的人,就是你最亲近的人,你怎么一下子脑筋想别着了?一口气堵在心窝里了?因为你决心走上法治这条路,今后还不知有多少委屈等着你。难道你吃了这么多的苦,受了这么多的罪,你就这么放弃了?你不是这样的人啊。金桂和我都想看到你成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