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也可以发酵一切情感,随着跟丈人一家生活时间的增加,两位老人也越来越把伍哲当做一家人看待,这样得到的结果就是,他们在伍哲面前门面上的耗神越来越少了,节俭到小气的生活习惯开始显露出来。东西总是尽量挑便宜的买回来,嘴上却还保持着大方的语言习惯,冒着伍哲跟李萱会说实话的风险,每天都问:“你俩想吃啥,我去买!”偶尔李萱真的点出海参鲍鱼之类的让人心跳加速的菜式来,李家妈妈总会说:“那东西有啥吃头儿,或者说,这个时候的不新鲜,看着活蹦乱跳的肯定都打药了,又或者说那东西吃多了不好之类……”倒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说出嫌贵的话来。偶尔狠下心买了回来比较奢侈的食材回来,招呼大家吃饭的声音就会变得格外响亮,席间还要对这个菜不断地品评夸耀。
人在脑子里总是要为一些事情去思考的,不为大事也为小事。为能够掌控的大事费脑子能够收获成就感,为能够把握的小事用脑子叫情趣,一切脱离掌控的事都会成为我们的压力。当然,对于格局不同的人,事情的大跟小的定义也是不同的。
有时候伍哲宁愿粗茶淡饭甚至忍饥挨饿也不愿意家里有这么个细心周到的老妈子照顾他的生活。花钱还是省钱的问题都不是伍哲的顾虑,给伍哲造成困扰的是强加给他的那一代人拘谨、勤勉的生活方式。显然已经开放了的物质约束并没有改变李家父母防患未然的习惯,他们仍把自己束缚在委屈一些,忍耐一些便可以保证生存下去的思想定式中不肯出来,似乎一旦出来便不懂得如何生活了。固守着一直以来的生活理念跟习惯也是他们的一种安全感,但他们的这种安全感对伍哲的思维范畴则是一种禁锢,出于对他们的体谅伍哲也不得不被这种无意义的得失计算束缚着。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很需要安静,很希望能让他的头脑能够得到一些休息跟冷静,这样他便可以对自己,对家庭对未来有个审慎合理的思索,便能够得到些智慧的指引出来。只是现在看来,这安静似乎也是件非常奢侈的想头儿了。但是伍哲偶尔会有夜里醒来,发现了所有的喧闹都睡沉了,四下里是真的安静了下来的,就连路灯都发出沉默的微光来,而恰巧这时候他的头脑也很清醒,也并不想就睡,也许这个时候便是期待中的安静时光了吧?!然而他的思维竟也没有当初奢望的智慧产生出来,于是他又需要等待,等待哪一种喧嚣能激发起他智慧的灵光闪现出来,就像平日里的每一天。其实,他需要的不是安静,甚至不是智慧的灵光,他想要的仅仅是能够摆脱眼前的烦乱生活罢了。
让人变得安静的,不是年华老去,而是沉重的心思。一个有着沉重家庭负担或沉痛经历的孩子也不容易雀跃愉悦的,一个身体健康家庭幸福的老年人也会像孩子似的贪玩。人的沉闷还是欢喜跟年龄是没有关系的,全要看持有怎样的心境。
盛夏的傍晚,伍哲倚在床上看书,一只蚊子舒缓又嚣张地从伍哲眼前掠过,伍哲本能地迅速窜起来要去捉,结果脚趾头磕着床柱上了,痛感令伍哲对蚊子恨之入骨,意必杀之而后快。他关上房门,把房间里所有的灯都打开,对整个房间展开地毯式搜索,然而再没见着那只蚊子的踪影。伍哲坐下来,揉着磕疼了的脚趾,回想着刚才自己的表现,他笑了,他替那只把他折腾得像个猴子似的蚊子笑自己。他想起来刚才蚊子掠过眼前的淡定和优雅,他甚至要敬佩它的态度跟风度了。
是了,看那蚊子有多骄傲啊,人为什么因为它的生存本性而那么恨它们呢?为什么会因为自己的愚蠢而迁怒于一只蚊子呢?为什么自己会因为那么一只小小的虫而让自己变得那么滑稽呢?
一种生命形态有什么权利去否定另一种生命形态的价值呢?你看它们仅仅凭借本能的躲闪、逃避跟隐藏,这难道不是造物主赐予它的生存的能力么?或许它存在的意义跟价值还远远高于你的也说不准呢!人类仅仅出于盲目、跟无聊的喜恶之情便否定它、赶杀它,这不是太狭隘太无知了么?对跟错,只是不同立场的结论而已,是非本身是没有对错可言的。
花鸟虫鱼包括万物生灵各自都有些比人类更精确的认知本能,人类怎么就认定它们是无知无识甚至是无足轻重的呢?也许他们也正站在一个人类并不知道的立场上,用一个更高远的视角、一个更辽阔的价值观正嘲笑着在计较中挣扎着的人类呢?!
造物主创造人类的本意,大概跟创造昆虫、动物或者鱼类的本意是一样的,让他们团结、勤劳、勇敢跟合作,只是造物主又特赐了高贵的人类贪婪、虚荣跟享乐的特别才华!人类的特性啊,令人类比他们看不起的那些低等生物更孱弱了。
人这一生,每个人用来支撑生命意义的支点都不同,所以不必非得分个清楚有意义的人生跟没有意义的,只要经历着生活的人自己感到满足和快乐就足够了。如果我们评价蚂蚁的生命,这一只是有意义的,那一只是无聊的,这结论对于蚂蚁来说有什么不同么?人的生命比蚂蚁又有多大的不同呢?如果这个世界不是它们的,那么也不是人类的。
宽容,似乎很难,因为那是放过自己而不是别人。人这一辈子都是在跟自己谈判罢了,一朝决心宽容处世,其实那会过得更轻松,也更容易受人喜爱。宽容可以很简单,懂得善良就可以宽容,而善良来源于对美的发现,善良的人更懂得享受生命本身。
伍哲得承认,他这个爸爸当得挺省心的,带孩子基本上属于他的娱乐项目,逗逗孩子玩玩而已,但凡孩子需要吃喝拉撒、洗澡换衣服、哄睡觉之类的需要耗体力耗精力的事基本上都是李家妈妈跟李萱去做的,就是孩子生病发烧需要起夜喂水喂药、擦酒精敷冰块降温地折腾,这母女俩也没惊动过伍哲。为人父母的酸甜苦辣滋味,目前为止伍哲还只体会到了甜。
越是平淡的幸福的生活,家庭矛盾就越明显,因为人的天性是不甘于寂寞的。普通人最无辜的不幸就是习惯于挑剔跟攻击自己最亲近的人,虽然彼此都不满意,但认真的问问是否要换人,还真未必肯换。家庭矛盾跟办公室矛盾一样是人与人之间的必然产物,那是伴随着人性一起存在着的,除非这个大家庭突然遭遇外来的压力,那才能激发他们放下他们之间这种几乎是无聊的张力而一致对外,因为里外关系跟利益得失他们总是能够算得非常清楚的。
李家妈妈的生活是简单的,对于她来说,最挂心的人就那么几个,而且次序也是排好了的,虽然遇事的时候那次序的取舍偶有混乱的状况发生,但终无大碍,那排序依然是坚挺的。在李家妈妈心里最重要的首先是老公,接下来是女儿,然后是外孙女跟钱,她是生命里只有这几项。虽然理论上钱的地位是在前几项之后的,但偶尔的状况下又会让她感到很难取舍,总是希望既保住了钱同时也能使她的几位亲人又能得到眷顾是最好的,什么都想要的纠结心情使她几度陷入思维的混乱。李家妈妈贤惠、勤快,聪明又懂得生活情趣,只是她的生活中美的创造总带有一种狭隘的私欲意味,比如出去散步,看到漂亮的花,她会摘回来插瓶;看到蜻蜓蝴蝶便去捉了来当玩具逗孩子,用这种粗鲁的方式以获得对于美的最大程度的拥有。对别人,对其他物种的生命永远不懂得尊重,也没有同情和成全的心,就好像当年闯入圆明园的人,带不走的便也要砸碎了,破坏不过是人占有的一种方式罢了。狭隘又自私的人是很可怜的,他们只会用自己的尺子去量别人,也用这尺子去量世界,他们也只会用自己的视角看别人和看世界,却永远得不到美的画面跟公正的结论,便只会变得更狭隘更自私来防备自己的利益流失出去。
李家妈妈并不缺少理解道理的聪明,只是缺少变成行为的智慧,更缺少悲天悯人的慈爱心肠。她的善良缺少辽阔,她只能对自己的亲人一片深情,对伍哲也只是出于道理去照应,家人的那种爱是谈不上的,外人在她的心里就永远是外人。但偶尔当你的真情和善良对她的内心有所触动的时候,她那坚强的心还是会被感动的,只是待到这感动渐渐淡去之后,她便又站回到自己的利害次序平衡中去了,你还是个外人。
伍哲每天都受到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待遇,被照顾习惯了除了内心感到感激之外到也并没有感到有什么不妥。但对于李家妈妈来说,她对伍哲的每一分付出都不是无私而心甘情愿的,她需要伍哲表现出感恩戴德的诚惶诚恐的态度来,虽然在她的内心里是愿意付出的,但她更愿意看到这种付出后的直观回报。但是自尊心很强的伍哲根本不可能表现出殷勤跟花言巧语的样子来,他可以在内心里感激跟尊重李家妈妈,但要他拿出一副上门女婿似的陪着小心对待丈人家的态度来,在他的骨子里是万万做不到的。但他坚持每个月给李萱三千块钱,让李萱给丈母娘,作为一家人一日三餐的花销,他坚决不让丈母娘出力又出钱。
人在日常生活中总是需要一个敌视的对象的,因为这个对象的存在是可以帮助人发泄出自己人性中卑劣的一面的,所以敌视对象是人们平衡心理的不可或缺的道具。如果生活的环境周围没有可讨厌的人,没有可攻击的对象对于一个健康的人来说是危险的,因为每个人的内心里都存在恶,如果这种恶没有一个渠道疏导出来,而总是掩藏在内心深处对于人的身心是有害的,时间久了很有可能分化出两种截然不同的人性在一个人的身上。除了神,没有一个人是可以永远平和、善良、愉悦跟宽容的,所以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是人群中的自然现象。对于敌视对象的选择,每个人的性格不同选择条件也会不一样,但大多数人往往会选择那种跟自己关系不是很紧密的人,换句话说就是那种极端状况下最容易有二心的人。
比如李家妈妈耐心周到地侍候老公、女儿跟外孙女总是任劳任怨的,对于伺候伍哲,日子久了难免会觉得这种付出是不值得的,至于为什么不值得她也没有切实地考虑过,只是整个家庭里,她觉得只有伍哲可以成为她的生气的对象。李家妈妈跟伍哲的这种矛盾虽不至于太过激化,但情绪跟言语间的表现还是很明显的,李家妈妈开始经常跟女儿念叨女婿的诸多不是来,内容无非是经常晚回家啦、家里啥活都不管啦、孩子的事不上心啦……这位精明的可敬的岳母居然顾虑不到她的这种发泄方式会给女儿家的生活造成怎样的影响,其实这个当妈的只不过是需要发泄一下内心的恶魔而已,又怎么会存心要挑拨这个年轻的小家庭呢?!母亲的抱怨已然给女儿造成了很大的困扰,又诉说无门,便也只能自己思索着解决办法。
娶个聪慧的女人对于家庭的和谐来说是多么重要,就像李萱。因为李萱既能够理解伍哲的立场,也能明白妈妈的想法,至于怎么化解就需要些技巧了。